她的背后,就有一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但并不靠前。
来人踱着步子,就着明亮的夜色,默默地看着谢澜。月光皎洁,亮如白昼,照的谢澜的脸,明媚而又动人。
苏棣一动不动地看着。今夜,他本已上床就寝,但想起了谢澜,微微不放心,到底又穿上鞋履过来看一看。
不想他人不在客栈,却来了这里捉萤火虫,也是天真未泯。
苏棣还是走过来了。“这么晚了,不睡觉?头也不疼了?”
谢澜一惊。一听声音是苏棣,就勉强站起身笑了笑:“不疼了。你怎么也不睡觉?放心,我在这里好好的,不会再惹什么事的!”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苏棣的眼睛一时就有些移转不过来,沉吟了一下,方幽幽说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随便你怎么想了。难道你深更半夜地来客栈,不是为了看我?”
“当然不是。”苏棣哑着嗓子,否认。“我只是顺路路过而已,想起你在这里,就进来了。”
谢澜就笑了笑:“原来是顺水的人情。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里反正只有我和你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苏棣,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的。可我又不想高攀了你,免得让人说,我和我爹爹一样,都有一颗攀附富贵的势利心。”
苏棣又往前走一步,眼眸深深:“我只是平常人。若论富贵,那无人能及皇子,宁王爷赵煜丰。”
谢澜的眼睛眨了眨。
“对了,你和他到底怎样认识的?”
谢澜就瞥过眼:“也就见过两面,算得上认识而已。”谢澜说的是实话。她也是才知赵煜丰的身份,委实让她吃惊。她非蠢人,既那不周仙称呼宁王爷一声侄儿,想来不周仙的身份也非一般。
不过她这人又有些憨心,认为天底下的人,其实也无高低贵贱之分,所不同的,只有分工。三百六十行,当皇帝当王爷只是其中一行,那些挥洒力气种田打猎的,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反更受尊重。
虽说宁王爷赵煜丰有嘱咐过她,私下里,就称呼他“丰大哥”、“丰哥哥”也是可以的。但谢澜自诩和赵煜丰的关系,远未到可以聊天说笑的地步。何况他是皇子,不久就要被封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越是在高处,谢澜的脑子就越清灵。伴君如伴虎,储君也当如是。虽然赵煜丰看着柔弱和蔼,但到底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不过,既知晓了他的身份,以后就更当远离了。
苏棣的口中就“嗯”了一声,神色变得清朗。“我与你,又当如何?”
谢澜有些纳闷。苏棣到底怎么了?“你当然不同啊,我与你是不打不相识。更不要说前后见了那么多次了。”
苏棣的心情更是变得好,声音轻轻的,点着头附和:“是啊。算来我从边疆回到京城,误打误撞地,除了我家中的仆人,就数与你见得多。”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同的。
“好了,晚上露水重,你白天又吐了血,不要仗着身体好,就胡乱走动,还是去躺一会吧。”
谢澜看着苏棣,诚恳地:“我明天还是回家吧。早回,晚回,还是要回的。我要不回,家里的大师兄二师兄,还有老缪,也会记挂我担心我。”
不是爹爹亲生的就不是吧。这世上的父女,也并非都是亲生。只是这一回去,就算自己心里不认错,可面儿上还是要软一软。毕竟爹爹为了她,糟践了自尊和颜面,那样卑微可怜地跪在蔡美的脚下。
苏棣又沉吟了半响:“不如,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我认得路呀!”
苏棣就笑笑:“我是说,我陪你回去。”
“你陪我?我也没有那样娇弱呀!”
“我给你壮胆,可行?”
谢澜笑了出声:“不用了。我爹爹虽然生气,但也不会将我吞了。”
“我说送你就送你,就这样说定了。明日早晨,我来客栈楼下等你用膳。”说毕就走了。
谢澜看着苏棣匆匆而过的背影,嘴里喃喃:“真是个怪人,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恼我,一会儿又关心我。”
苏棣走了,再看萤火虫,竟然觉得无趣了。
她蔫蔫地回到客栈,刚上楼梯,就见挂着灯笼的廊下,刹那冒出一个人来。那人戴着荷叶辺的帽子,背后绑着一个葫芦,肩上挎着一个篓子,那人冲着谢澜点头一笑,脱下帽子。谢澜脱口出:“不周仙!”
不周仙就嘿嘿一笑:“小兄弟,夜里不回家,原来是来这儿和我家大侄儿约会呀!你们,啧啧,真是越来越会玩儿了!”
谢澜就跺脚:“哪儿啊。”
“不要不好意思嘛。刚才,你们在那处一起看虫子,我可都瞧见啦。”不周仙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揭开篓子,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着客栈附近有一野塘,满塘的肥硕的虾蟹,闭上眼睛,随便那么一摸,就能摸上一只。哎呀呀,美得很,妙得很呀!”
谢澜果然看见篓内,一只一只的压的紧迫的虾蟹。
“来来来,我且再带你去。呵呵……我可是寻着好去处了。以后要想下酒菜了,可再不去什么饭馆酒楼了,只管去那塘子里乱摸一通就是。”
谢澜想了想,就道:“何必一定要野外呢?我想你家里,一定也繁华之极,富贵之极。那赵煜丰是当朝皇嗣,你既称他是你的侄儿,想必你不是王爷也是个侯爷!”
不周仙听了,有些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被我猜中了吧?你也不必瞒我了。说吧,你到底什么身份?”谢澜的心里,其实很丧,这认识的几个人,个个都有来头,而且是大有来头。而她,只想当个平凡的讼师之女。
不周仙见谢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也就只好招认:“小娃儿,你猜对了。宁王的确是我的亲侄儿,我就是大魏朝最不管事最最散漫的七皇叔。唉,我的确不该瞒你。但怕你知道了,和我反而生分了。其实所谓身份都是虚的,怎样痛快地活着才是要紧。”
原来,眼前这个散漫逍遥的道士,竟然会是堂堂的皇叔!
不周仙更是哂笑了笑:“如今你知道了就行。千万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我是最好相与的人。这人生在世,我最乐意的,便是结交几个无关权势无关离异的知心好友。若你因此疏远了我,我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