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实在想不出宗政明月到底给了月华君什么样的恩惠,居然就能叫他毅然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和名声。甘心隐姓埋名守在一个当时什么都不是的孩子身边,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乐正容休眯了眯眼:“这个,我却并不知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饭之恩。”屋门轻响,身后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老国师!”
唐韵几乎是立刻就从小榻上弹了起来,哪里想到按在自己纤腰上的大掌也突然用了力。她只觉得腰间没来由的一阵酸软,整个人就再没了半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乐正容休怀里。
“师父……你。”唐韵不耐的扭动着身子,她是一个要脸的人!
“别动。”乐正容休声音猛然哑了几分,似乎连眸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恩?”
从水中上来之后,她的身上只批了薄薄一件里衣。这会子立刻就觉出腰眼处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正顶着自己,她的脸立刻就黑了。
卧槽!这个畜生,这种时候还能发情么?
这个位置,真就不敢动了。
这么一迟疑,老国师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唐韵觉得自己浑身都烫了起来,几乎将一阵张脸都埋在了乐正容休的胸口。
“丫头是对我和老妖婆的事情感兴趣?”
老国师声音很是温柔却根本不敢抬头,只在鼻子里含混的恩了一声。
他呵呵低笑了一声,却突然抬头,扬声朝着温泉池后方的屏风喊了一声:“老婆子,你怎么说?”
“哼。”屏风后立刻传出冷冽的一道女声:“我也很是好奇,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声不响的就背弃了我。”
脚步声有些微的沉重,一步步传来便如踏在了唐韵心上。她的脸一分分白了起来,艰难的扭过了头去。果然就见到美艳的紫衣女子正一步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紫染在那里?紫染在那里!
是不是说,她方才和乐正容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看到了听到了。
要不要这么坑!
“师父!”唐韵咬牙:“为什么不告诉我?”
乐正容休垂眸,浑不在意:“唔……忘了。”
唐韵默了,暗自磨牙。思量着自己这辈子在这人身上到底有没有翻身的那一日。
然而,此刻有个人比她的脸色还要难看。自然就是紫墨姬曾经的夫君月华君,今日的老国师。
紫染冷笑着:“这么些年这问题我问过你无数次,你却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老国师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曾经一怒之下毒杀了双桥镇一个大户。那户人家整整一八零八口,你一个都没有留下。”
紫染挑眉:“被我下毒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都记得?”
老国师:“那户人家不同,你一定还记得。你为了考验我,更是为了要我认输。在那一户人家身上下了子母蛊。若不能将每一对蛊虫全部找出来,并在同一时间解开。解毒便等于下毒,你那一次闹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过分么?”紫染撇了撇嘴:“谁叫他们家的家丁那么不长眼,将我刚刚买到的胭脂给撞的全翻了,居然还不道歉!”
唐韵瞪了瞪眼,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冷血不是东西的了。哪里想到跟紫染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天使。
为了一盒胭脂,她居然能杀了人家一百零八口!
“即便那家丁有错,错也只在他一人。”老国师闭了闭眼,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起那一段往事:“你却不该祸及了那家满门,甚至连初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我紫墨姬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紫染冷笑着说道:“我说了要杀谁的全家就一定是全家,连根草都不会给留下!”
唐韵在心中给紫染点了个赞,能将这么不讲理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是一种本事。
“你真是……。”老国师声音一滞。
紫染却撇了撇嘴,声音越发的不在意:“更何况那孩子的父亲早已经抛弃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也就要死了。留下他一个刚刚出世的孤儿,迟早也是个死。饿死了多么痛苦?我不过是叫他解脱。”
老国师眉峰一挑:“你若是不向他母亲下毒,那女人能死么?”
“为什么不死?”紫染唇畔勾起一丝嘲讽:“他那母亲家道中落早已经遭了她父亲的厌弃,虽然还守着一个正妻的名头。但她那没良心的相公已经选好了一个更匹配他身份的女子,单等着找机会弄死了那个女人就娶新妇过门。那样死的不是更惨?”
她冷幽幽说道:“一个连原配都能说杀就杀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对那个屁忙都帮不上的孩子有多好?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
老国师大约是被她胡搅蛮缠的语言给气着了,胸膛起伏了半晌却用力的挥了挥手。
“罢了,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现在争论谁对谁错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我只说后来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为了解开你那次布下的局,我一直不眠不休,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忘记了时辰。终于还是倒下了,好在我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出了那一户人家,也因此遇到了阿休的娘。她给了我一碗饭,我活了。但……那一家人因误了时辰,到底一个也没能活。”
“只有一碗饭?”
“只有一碗饭。”老国师点了点头:“一碗饭捡回了我的命,却丢了一百零八条命。”
“为了一碗饭,就为了一碗饭!”紫染瞪了眼,似乎完全不能够相信:“你居然……就这么走了?”
老国师叹了口气:“阿墨,你还是不懂么?这根本不是一碗饭的事情。”
他眸光渐渐幽深起来:“是债。”
“长公主用一碗饭救了我,我便欠了她的债。双桥镇一百零八条人命我因为一碗饭错过了救治,也是债。欠了债,总是要还的。当那孩子在我手中断气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情。”
老国师抬头:“你之所以这么喜欢下毒,全是为了与我置气。你毒杀的人都叫我给救活了,你不甘心,你想要看我服软。所以你不断的下毒,越来越变本加厉,渐渐就成了天下人唾弃的魔头。以前我不懂,只以为是你性子古怪,在那个时候我却明白了,我才是一切的根源。”
“若被你毒杀的第一个人我并没有去救,也许便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中毒的人。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一百零八条人命。”
紫染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眉峰一动:“所以后来你就……就……。”
“是。”
老国师抬眼:“我让月华君消失了,江湖中果真便再也没有传出过有人被紫墨姬毒杀的消息。”
他勾唇一笑,笑容却有些微的涩:“我猜的,果真是对的。”
“对你个头!”紫染怒了,近似咆哮:“你就没有听说过自打月华君消失了之后,紫墨姬就发了疯,杀的人更多了么?”
老国师却不疾不徐笑了一笑:“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紫染冷哼:“不要说的好像你跟我很熟一样,老娘傻了,会那么给自己招黑么?”
“你不过是想逼我出现罢了。”老国师说道:“为了逼我,不惜将自己给逼到了被各大门派绞杀的地步。你也真是……够傻的。”
傻么?只怕这两个没有一个聪明的吧。
紫染声音似乎哽了那么一瞬:“你以为你那一日从各大门派手中救了我,我肯跟你回来是为了你?”
老国师含笑不语。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她眸光朝着乐正容休扫了过去:“因为这个小子。”
唐韵侧过了头去,乐正容休只一心一意抓着她的头发编辫子。到底是大病初愈的人,气力上有些不支。辫子怎么也编不好。他也不着急,只管岔开来再编。正因为太过执着手中的活计,便对紫染说了些什么半点都不在意。
唐韵只觉得瞧的一头黑线,师父,说好的智商呢?
“你想叫这个小子活成个好人,我就偏要将他给教成个坏人。”紫染阴森森笑道。
“你教他帝王之术,我就要教他人心不古。你教他心怀天下,我偏要教他唯我独尊。我要让他学最恶毒的武功,吃最毒的药,杀最强悍的敌人。我要让他成为天下间最冷血无情,负心薄幸,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恶魔!”
之后,便是一阵癫狂的大笑:“我要让他永远都成不了你所期待的人,我要让你痛苦。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哈。”
唐韵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痛,下意识便将乐正容休的手指紧紧攥在了手中。
乐正容休幼年的经历固然是造成他这般阴森性子的因素,但……这又何尝不是紫染二十年来一日日循循善诱的结果?
为了报复自己的男人,她居然……就这么毁了一个孩子。
乐正容休的武功她见识的太多,却知道是极其诡异而血腥的。就凭着他走火入魔之后要躲在血池中与毒虫为伍这一条,就不难想象出,他为了武功大成,受过多少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罪。
他……可曾怨过,恨过……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