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吼管用的很,大爷们立刻作鸟兽散。嘈杂的甲板之上便只剩下了唐韵和阿松。
“可是瞧出了什么不妥?”唐韵仰着头朝着阿松说道。
阿松没有说话,动作麻利的从瞭望台上下了地。距离近了,唐韵便将他眼底的担忧给瞧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心中立刻就浮起了一丝不祥。
“不是大风浪。”阿松朝着她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先前想的风暴,而是……。”
阿松先是抿了抿唇,之后才一字一句说道:“海神发怒。”
“海神发怒?”唐韵表示对这个词语感觉些微的陌生。
“在我们海边每个村子都供奉着海神娘娘,我们这些个打渔的身家性命就全仗着海神娘娘保佑了。每隔上个几年便会准备了三牲祭品送去海神娘娘庙。就是希望她老人家莫要发怒。”
阿松面色渐渐开始发黑:“我没有见过海神发怒,但听老一辈的人讲过。海神发怒的时候,海水会涨的比城墙还高,铺天盖地就冲上了岸。海底还会发出打雷一样巨大的响声,无数原本从不在海上出现的古怪的鱼虾都会给送上岸来。遇见海神发怒连鱼虾都能损了性命,那可是海神娘娘原本的子民呢。何况是我们人?”
他朝着唐韵看了过去:“我以为小姐只是去近海游玩,并不曾想您居然跑了这么远。所以当初并没有到海神娘娘庙去许愿,如今一定是惹了海神不高兴,这才动了大怒。”
阿松叹了口气:“到底是小姐您太大意了啊。”
瞧着他的眼中分明便已经浮起了一丝绝望,唐韵便眯了眼。
什么海神发怒?不过就是海啸罢了。
遇见海啸算他们倒霉,但可不可以不要搞这些封建迷信?面对灾难的时候叫她唐韵什么都不做,这根本就办不到。
“阿松我问你。”女子沉静的声音缓缓说道:“既然知道必死无疑,你为什么还要对水师做出那些安排?”
“无论是降下风帆,放下铁锚还是叫所有人都到底舱去。也无非就是为了增加船体最底部的重量,尽可能大的维持住船身的平衡和稳定。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阿松咬了唇。
“为了活下去。”唐韵说道:“为了能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你知道你年迈的阿爹和阿妈还在家里面等着你回去,所以,你想活着。”
阿松摇了摇头:“是的我想,但是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唐韵侧过了头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绝对不能放弃。即便是没有机会也得自己创造机会。”
女子一双清眸耀眼过天上星辰:“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天若犯我,我与天争!”
“因为。”她的声音和缓了几分:“我知道一个道理,机会只有一次,只给做好准备的人。”
女子的语言很是狂妄,听起来分明自不量力的叫人觉得可笑。却不知为何,那些话落在了阿松的耳朵里头,莫名的便觉得热血沸腾。
“所以。”唐韵朝着他看了过去:“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阿松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面对海神发怒他心底里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更多的却是遗憾。遗憾与自己不能施展的抱负,遗憾与不能尽孝的父母。听见唐韵这一席话,他便连那一丢丢的害怕都给驱散了。
是啊,人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阿松还没有死,就总有法子将所有的遗憾都变作不遗憾。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你只管吩咐吧。”
“好。”
眼看着阿松坚定地点了点头,唐韵悄然松了口气。
海啸的存活率可以说是万分之一,在如今这样一个时代,遇见海难又是对海上事物一无所知的这么一群人。生还的几率便连万分之一都没有了。
那么,唯一的机会便全在阿松身上。若是连他的心神都垮了,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幸好……
“我要做什么?”唐韵虚心求教。
“什么都不用做。”阿松摇了摇头:“与所有人一样,躲进底舱,关好舱门。等着风暴过去。”
“好。”
“最好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便于下一步的行动。”
“好。”
“救生的小船也得备好了,以防万一。”
“好。”
阿松眨了眨眼:“那便开始行动吧。”
唐韵:“……哦。”
这人方才还一脸的生无可恋,这才多大会的功夫就生龙活虎起来了?瞧瞧这指挥人的派头可是比她还像个主子呢。
不过,谁叫人家是技术员呢?对于她这个海上白痴来说,听话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阿松是最后一个回到底舱的人,等他一进去的时候便吩咐了人将舱门从里面紧紧的锁上了。
海底的轰鸣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空里震耳欲聋的雷声。即便所有人都躲在舱底还是能毫不费力听到巨大的雨水夹杂着滔天的海水拍打着甲板和船舱的声音。
暴雨如注,怒浪滔天。
夜空下的大船便如一片树叶被不断的撕扯着抛上再抛下。
这么一来,好不容易缓过了劲来的水师小将们再度歇了菜,也顾不得什么场合啊,礼貌啊各种没用的玩意。一个个吐的昏天黑地。
“小爷我宁愿上战场冲锋陷阵去,也再不想给憋闷在这破船里头。”
雷言终于耐不住了,狠狠咒骂了一声。这句话算是说出了水师小将们共同的心声。
“我说阿松,你不是很厉害么?”土魂离着阿松最近,抬脚朝着他的小腿踢了过去:“你倒是想想法子,再这么给甩下去。估计等不到靠岸,大家就得一个个给吐死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阿松挠了挠头:“老天爷的事情我哪里做的了主?”
“呸。”土魂朝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你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
阿松便红了脸:“我虽然没有法子让风暴停止,却还有些法子可是缓解一下。”
“知道你不早说?”土魂瞪着眼,那个样子分明便是打算要将阿松一口给吞了。
阿松:“你也没问。”土魂:“……。”
“兄弟们。”阿松扬声说道:“尽量叫你的身子贴着船舱,身边如果有重物或者廊柱的话便抱紧了。这样你的身子便不会被轻易的给甩出去,总会好一些。”
这话说完,众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唐韵一双清眸在人群中迅速穿梭,见公孙无常仍旧坐在他的轮椅上闭着眼睛。他整张脸都是苍白的,显然并不好受。但那人大约一贯爱面子到了极致,所以,怎么都不肯叫自己如旁人一般吐出来。
想来,该是更辛苦些吧。
小童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大船每一次的颠簸他都用自己的身子先挡在了前头,为公孙无常化去了大多的撞击
。而秋扇是个聪明的丫头,听见了阿松的话,立刻就拿了条锁链出来。将公孙无常的轮椅和一条廊柱紧紧锁在了一起。
小童显然想要抗议,秋扇只淡淡撇他一眼:“住口,不然把你们一起扔海里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往日的形象太过凶悍,还是因为眼下的情形真的很吓人。小童居然立刻闭了口。
虽然那个眼神瞧起来分明是不满意的,终究安分下来了。
唐韵便回过了头,这才朝着阿松问道:“你估计这场风暴需要多久能过去?”
阿松先皱了皱眉,之后便摇了摇头:“已经开始下了雨,只能等雨停了。这雨下的这么大,估计一时半刻是停不住了。”
唐韵便低下了头,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与自然界相争……是半分胜算也无。眼前这一关大约能算作是她投靠了乐正容休之后最最险要的一个关口了。
没有任何的方法可以用,只能等。
四下里再也没有了人声,所有人都躲在这么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头。大约是过的时间太长了,难免便能叫人生出了憋闷感出来。这个时候的人便如秋日里干透了稻草,稍微一点火星子就能彻底的燎了原。
“呵呵。”
就在这个当口,寂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低笑。这一声笑在万籁俱寂中显得尤其的诡异,怎么听都叫人不舒服。
“快了,快了。”男子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来,带着几分颓然,但你若细听却分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解脱了。”
“公子,你说什么昏话呢?”
听见这么一声,谁还能不知道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公孙无常,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妖言惑众!”土魂第一个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你这么惑乱军心打的是什么主意?”
公孙无常在水师中的地位超然,却因为性子古怪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次跟着唐韵出来的都是水师中的新生力量,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本来心里头就不大痛快,听见土魂这么一吵吵一个个便也怒了。
“公孙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说明白了?非这么藏着掖着?”
“咱们水师又没有一个得罪过你的,你这么咒人死不大好吧。”
“你们干什么?要干什么!”小童立刻炸了毛,张开双臂护在了公孙无常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