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锐急匆匆地赶到知青点的时候, 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他看完前院、厨房、后院的八口大缸之后,他愣在了那里。因为, 所有的水缸都不可思议地装满了水!
这怎么可能?
距离小开阳来找他,才过了多久,那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所有的水缸都给挑满?
然后, 他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太安静了。
虫鸣鸟叫, 竟然一声都没有。他回过身之后, 那一直跟着他的小龙, 也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踪影。
他怔愣, 存疑又警惕。
她突然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全身都发着光。所到之处,也让周遭的一起都开始发光。
他猛地摇了一下头, 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她看上去都像是个魔女了!
还是, 这又是她的某种妖法?她发现到自己“清醒”了,所以又要冲他下蛊吗?
她浅笑点点地靠近的时候, 他却绷着脸, 后退了两步, 本能地要和她拉开距离。
她脸上的笑容, 缓缓地止住了。
“抱歉啊。”她如此说,眼中似乎流过浅浅哀伤。但很快, 那哀伤就消失不见了, 恍若从未有过。
她重新笑了起来。
肌肤胜雪, 笑容清浅,美得恍若盛开在皑皑白雪之上的兰花。
“似乎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呢。”
他抿紧了唇瓣,被说中了心事,心中重新浮现愤怒,也浮现痛苦,“你到底是谁?阳阳说你手受伤了,谁帮你挑的水?”
她轻笑,抬起了手。
“你是说这个吗?”
然而,摊开的两只手掌心,却洁白得恍若玉做的似的,没有丝毫瑕疵。
“已经没事了,也没关系了。我的族人找到我了,我要走了。本来可以直接走的,但是,哪怕你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还是想正式和你告个别。”
他猛地瞳孔一缩,怒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只是缓缓解释了当初不得已而为之地对他标记。
“……真的有些抱歉啊,枉顾了你的意愿。我的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入侵了,所以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切都乱了。不过好在,我们一族有一个从不对外透露的秘密,就是每一位刚刚成年的精神体,去宇宙中游荡的时候,我们的长老们,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跟踪信号。他们察觉到我出了事,找到了我。
现在,我有这个能力,亲自去纠正和补救这个错误。
我当时落到蓝星的时候,逸散出去的能量,改变了和这具身体关联的某些人的命运,比如你,比如王艳。我会将那些能量收回,让那些人重新走上他们应该走的轨道。
但是对你,除了已经给予你的更长的寿命和更好的健康,我还想让你保留着身上的这份能量,让你在这次的人生中,免受灾祸,开心幸福地享受着。
这,就当是我的歉意吧!”
“胡说!”他又慌又乱,忍不住吼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别开玩笑了!”
她径自继续,“在我走后,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恢复到上一次人生的节点。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受不了苦,所以带着弟弟跑了。你也是。这段时间,真的承蒙照顾了啊,谢谢!”
她微微鞠躬。
太过正式的样子,让他慌得发抖,额头上的冷汗,犹如黄豆一般,一颗又一颗地开始往外跑。
“我……我不喜欢这样。”
她有些疑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很反感现在被搅乱的一切吗?”
他再次抿紧了唇,眼中的挣扎和痛苦,越发浓郁。
她看了一小会儿,轻轻笑了。
“好了,再见吧。”
“不!”他大吼,见她扬起手,似乎要做什么的样子,一时睚眦欲裂,心疼得厉害。
“你……你就这样走了,赵保德、平珍珍他们那么欺负你,你……你既然有了能力,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好好收拾他们?”
她的表情,一下就淡了,恍若没了情感的神祇,又以超脱凡俗的口吻,无悲无喜地回道:“不过是可怜的蝼蚁,朝生暮死,我何必同他们计较?”
“那……那你父母的仇,你就不想报吗?”
“我只是答应照顾好她的弟弟,其它的,不用在意。”
“那……那我呢?”
他终于问出了口。嘴唇发抖,眼眶发红。
这个曾一度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会儿,终于难得地露出了她的脆弱。
她怔愣了一下,但闭上眼的同时,却一下扬起了手。
不要!
他在识海中低低哀鸣,眼睁睁地感觉着和她的点滴回忆,缓缓地被抽走、流失,转为空白。最终,他站在了那里,眼神愣愣的,再无半点光彩。
她飘了过去,盯着那张在众多蓝星人之中,算得上很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缓缓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啪——
恍若有什么东西无声裂开。她的身影一下犹如泡沫般,消散在了烈日下的热浪中。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又醒了,看着周围的一切,完全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是做什么。他皱了一下眉,认出这里该是知青点的后院,他有可能会在这里碰到让他深深厌恶的王艳,他就低骂了一声,暗想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来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转身,他要走。可因为转身动作,一下甩开的留在脸上的泪,让他再次僵硬在了原地。
他慢慢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哭了。
这个认知蹿过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
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就像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这个讨人厌的知青点。
两日后,他听说知青点出了大事,那位来了没多久的资本家大小姐带着自己的弟弟跑了,找遍了四周,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个娇小姐带着一个小娃娃,再跑能跑到哪里去,又有什么家庭敢收养她们?她们这么一逃,可就是罪犯了。
他听了,也觉得那个女人在作大死。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的某天,他靠着前世的记忆,赚了一笔大钱,又淘了一个在未来肯定会价值连城的古董。他打算好好藏起来,但在理想的藏宝处,他却发现了一枚精致的镯子。
龙飞凤舞的精致雕工,还有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无不说明,这个东西应该是贵重的。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个地方,碰了这里,也往这里塞东西?
生性谨慎的他,本该舍弃这个藏宝地,也本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一切都恢复原状,以后找机会看看到底还有谁碰了这里,但是,抓着那个小巧的镯子,他就再也没有放手过。
明明脑子里空空的,没有任何关于这个镯子的记忆,但是,他的心却猛地揪紧了,在疼得让他不得不使劲按住胸口的剧痛中,他诡异地掉了眼泪。
他藏起了那个带着诸多诡异,似乎会强烈地激起人负面情绪的镯子。并且,越是随着年龄增长,事业做得越大,站得位置跟着越高,他就越看重那个镯子,对镯子的保护,也是层层加码,生怕不小心,他就会弄丢了它。
他不懂。
但他开始享受捧着镯子的时候,心口好像是被人给挖了一个大洞的感觉。极悲极痛之中,他才有一种错觉,他是真正活着的。
临死之前,他已经是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受无数人的崇拜和景仰。
他也活得够久了,一百二十多岁了,长寿得让很多人都啧啧称奇了。外界甚至都在谣传,他在秘密研究长寿药物,能活那么久,完全是靠那些药物在支撑。
可是屁啊!
躺在奢华的大床上,他如同年轻时候那样,血气方刚一把,骂了出来。
别人羡慕他可以长寿,但当你什么都得到了之后,活得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哦,错了,他也并不是什么都得到了。他没有女人和孩子!
上辈子的伤痕,让他直接掐死了再娶一个女人,生几个孩子的心。有什么意思呢?看透了,那些玩意儿,都是糟心的负累。甚至连找女人搞个露水姻缘,他都懒得去搞。
现在,他知道他大限将至。床边没有妻子,也没儿孙环绕,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啊。就这么一个人来、再一个人去,多好啊,也安静!
他抬手,再次抚摸了一下那不知道被他摸过多少次的镯子,微微一叹之后,将它压在了自己的胸口。
其实挺奇迹的,他都要死了,可这手,却依旧不像其他垂死老人那样频频颤抖。
他觉得,大概他真的是个奇迹吧,又或者是天道的宠儿。
等他死了,他的尸体会和这镯子一起燃烧,到时候,大概就会真正心安了,真正地融合为一提了,再也不用担心一回家,它有可能不见了。
在熟悉的揪心之痛中,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意识缓缓抽离,刹那之间,他按在镯子上的手,紧了。
在死亡的刹那,上天垂怜,他又想起了一切。
啊,又被篡改了记忆啊。
痛恨吗?悲伤吗?
没有啊!
因为比起能和小女人一辈子呆在一起,这些都无所谓啊。
他恍惚看到,穿过层层黑暗,她再次沐浴着圣光,披着轻纱,缓步而来。
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冰雪为肌,白玉为骨,笑起来,那刹那温柔,恍若春风拂过清池,荡起层层让人着迷的涟漪。
他的手抖了一下,忍不住激动地伸了出去,一把拽紧了她。
温热软嫩,一如当年。
“你来了啊……”他轻叹,早已经忘记如何去笑的过于严肃的脸,这一次,终于重新勾起了笑。
她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眸闪烁着,晶亮间,欢快得犹如天上一闪一闪的星。一开口,也犹如夜莺在轻啼。
“嗯,我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猛地用力一拽,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又将她紧紧搂在。
这一次,他再也不放开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