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葬东兕、湘水南犀、中土麒麟,取三圣之角,磨粉配以百年檀木,燃之入梦,则未来可现!
夜静更阑,本该熟睡的萧宝儿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捂着胸口惊愕地看了看左右。这是出嫁之前的寝宫,几年后被疯帝放火焚毁了大半……难不成还在梦中?她使劲儿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响声惊醒了门外值守的两个丫鬟。
“公主……”
“公主……”
两丫鬟一个抬着油灯,一个掀开珠帘轻巧地走到萧宝儿床前。
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萧宝儿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梦怎么没醒反而还多了两个人呢?见她行为如此怪异,一丫鬟着急地冲到床前,不顾尊卑的拉住了她的手,“公主,您不能这样,若把脸给打坏了,明儿怎么去见太皇太后……”
丫鬟的手很凉,肌肤相碰的触感让萧宝儿困惑不已。梦,不会那么真实,难道真的醒来了?她低头看着双手,自语道:太皇太后还活着……闻言,两个丫鬟面色巨变,一同跪地道:“奴婢请公主慎言。”
萧宝儿笑了。
老太婆真活着,这个堪比帝王的女人,可是大夏的脊梁骨啊!想到这里,她问:“太皇太后为何要见我?”
“公主,您忘了,明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她答应让你选夫……”
选夫?萧宝儿皱眉叹气,这是真的醒了?
不久前,太皇太后希望萧宝儿能在及笄之前择一夫婿成婚。得此消息,北辽王根据辽国失传多年的圣典所记,“舜葬东兕、湘水南犀、中土麒麟,取三圣之角,磨粉配以百年檀木,燃之入梦,则未来可现!”特地让人送来了兕板角,犀犄角,又花重金求得麒麟角,凑齐三圣就为了让她能在梦中窥见未来夫婿!
傍晚时分,她遣散所有奴才,独自将制好的犀兕香引燃,在袅袅盘旋的青烟之中吟诵起圣典上的诗歌。“犀兕燃,麒麟引,百年檀入梦,天机可窥!”不知说了多少遍,她真的在梦中预见了未来。
当着两个丫鬟的面儿,尚未及笄的萧宝儿突然像老妪般长叹一声,“知道了,明日择夫,你们出去吧!”
“公主?您……”
两个丫鬟还想多话,她抄起手边的熏香球就朝两人砸去。她们似乎习惯了她的暴烈脾气,熏香球砸来时,不但不躲,反而站定了任由她撒气。
铜制的熏香球砸到了一个丫鬟肩上,这人疼得直冒冷汗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含泪的双眼就连看萧宝儿一眼都生怕这个小动作会再次将其惹恼。未被打到的丫鬟弯腰拾起熏香球,恭敬地将球放在萧宝儿手边,见她没有再扔的打算,这丫鬟急忙拉着同伴弓腰退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大殿瞬间只剩下萧宝儿一人,呆坐片刻后,她赤着脚一头扎进了深沉的夜色之中。还未被焚的大夏皇宫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身着白裙的她鬼魅般飘忽在夜风之中,偶有侍卫瞥见了想抓,一眨眼却发现白色的游魂正朝着祖庙荡去!
祖庙是大夏的圣地,任谁进入都得斋戒焚香、沐浴更衣,求得上苍允许。侍卫撇过头不看萧宝儿,这个时辰只有那些被麒麟诅咒的人才会像游魂一样私闯祖庙。
萧宝儿从未到过祖庙。她是北辽公主,大夏皇室嫌弃她血统卑微没资格进入祖庙。除了梦中,她在梦中到过祖庙,且一头撞死在祖庙供奉的圣物之上。
下弦月像钩子般泛着冷冷的清辉,那尊象征着大夏王朝永世长存的青铜麒麟仍旧高傲的矗立在祖庙门口。“一样,这儿真的和梦中一模一样!”她呢喃着冲向了那尊麒麟。
龙头、马身、鹿角、牛尾,高大的麒麟与昨夜并无不同,摸起来还是那般冰冷入骨。昨夜,她在痛苦慌乱中用身体撞向了麒麟尾,暗金色的麒麟尾利箭一般穿过她的身体。感觉着剧烈痛疼的那一刻,她还体验到了心死和解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梦中,择夫当日,她央求太皇太后将她赐婚于宋主之子宣泽。太皇太后答应了她的请求,却言宣泽定不会娶她。
朝堂之上,宣泽果然拒婚,她知道那不是宣泽的本意。两人私会时,宣泽早已对她说:太皇太后年迈,天子年幼,太皇太后对大夏分封的诸王全都存有疑心。
宣泽是宋主之子,宋地是大夏的粮仓,一旦宋主有了谋反之意,大夏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要怪只能怪萧宝儿并不是真正的大夏公主,她是太皇太后为了拉拢北辽王而命前朝天子册封的异国公主。
宣泽娶了她就等于拥有了北辽王的支持,此举弥补了宋地缺兵少将的困境,为宋地谋反创造了良机。
萧宝儿从不质疑宣泽的判断,这人深爱着她,拒婚不过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宽心。她相信以宣泽的聪颖,定会想出其他办法来兑现娶她的承诺。
中秋狩猎,她因马匹失控落入深不可测的镜湖之中。闻讯而至的宣泽不顾众人劝阻毅然跃入水中将她救起,并以毁坏她名节为由向天子求娶。
天子允。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将一碗滚烫的汤药朝她泼洒而来,怒斥道:“耶律宝儿,你这是自寻死路,哀家绝不会拦着你。”
数月后,太皇太后薨,宣泽主动入宫协助天子处理政务。就在这时,分封诸王突然发难,说其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举定是宋主对大夏有了不轨之心。
与宋地相邻的陈地打着“清君侧,复大权”之口号率先起兵。宋主让出兵道,宣泽危矣;若是不让,则坐实想要谋取天下的说法。为了夫君的安危,萧宝儿婚后不久便奔赴北辽求助。在她苦苦哀求之下,北辽王撕毁与大夏的盟约,出兵攻陈。与此同时,她趁乱混入宋地,杀死了宣泽同父异母的哥哥宣桦,让痛失嫡子的宋主不得不将国主之位传给宣泽。
婚后第三年,宣泽与她攻下了陈地。同年,夏天子疯,火烧王宫并自焚于烈火之中。不久,宣泽在宋称帝,依旧尊大夏为正统,并极力主张尊太皇太后的女儿萧卉婷为天子。
大夏史上从未出过女帝,宣泽为了大夏,不得不瞒着她娶了太皇太后之女萧卉婷,成为了大夏史上第一个摄政王。那时候,她刚刚埋葬了死于攻陈大战中的父兄。
为了能让她回到大夏,宣泽修书一封令吏前往北辽。阅信那一刻,她被宣泽感动了,信乃血书,她的夫君划破十指积血成书,只为告诉她――此心不变。
重返大夏后,摄政王宣泽很少在众人面前给她好脸色,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偷偷摸入寝宫同往昔一样宠她、爱她。宣泽说,萧卉婷长他十岁,性子同太皇太后一般冷淡,对男女之事根本不爱。他娶萧卉婷,只为了让天下苍生免于遭受战火荼毒。
盲目的信任让她忘记了宣泽对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天真的以为她的忍让能换取宣泽对她更多的宠爱。
怎料不出一年,朝中大臣以她三年无出为由奏请宣泽废后。她是宋国的皇后,宣泽的发妻,岂能轮到大夏的朝臣说三道四?要知道大夏早已不复当年,其诸侯国国主均已称帝为王,所谓的大夏正统不过是个笑话!
宣泽妥协了,将她从前廷帝王寝宫送到了因大火焚烧仍在修葺的后殿。直到这一刻,她都没有怀疑过宣泽,始终相信宣泽这样做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她只要在别院乖乖调养身体,迟早能重回宣泽的怀抱!
头年,宣泽来的很频繁,两人谈论的话题永远围绕着她不感兴趣的朝政。那年之后,宣泽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那些本该保护她的侍卫倒成了阻挠她去找宣泽的帮手。
明知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梦里,她却依旧不愿回忆起一个人住在别院,寂寞的快要发疯的日子。那几年,她从一个嚣张跋扈爱吵爱闹的少妇转变成一个沉默寡言,一心盼着宣泽过来的怨妇。
她怀疑过宣泽,可那人每隔一些日子就会差人给她送信,问她身体调养的如何,劝她稍安勿躁,要让天下人接受一个不会生养的国母需要时间。同时还说,就算她终生不孕,她也是他的妻,是唯一能与他共享天下的女人。
薄薄的一叠书信成了她的坚持与信仰,寂寞的日子里,她用手指摩挲过信纸上的每一个字,想象着宣泽书写这封信的模样;寒冷的日子里,她将这些书信放在心口,细细去感受宣泽洋溢在字里行间中的温情。
为人妇后,她为宣泽付出的太多太多,这男人早已成为她生活的全部,悲哀欢喜全都为了他。漫长的幽禁不但没有磨灭她的幻想,反而让她沉浸于其中不可自拔,直至萧卉婷意外地出现在别院,用事实戳破了这个爱情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