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闻一闻你身上的香味,闻一闻就好
松原市,十五公里外,陆禀今把车停在一处陌生的民宅前。
熄灭引擎后,他从车上走了下去,“明雪,你在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阮明雪点了点头:“嗯,你去吧,我等你。”
陆禀今关上车门,径直朝正前方的低矮平房走去,他在略显老旧的朱红木门上敲了敲,门内没有人回应,连番敲了两次,都是没有动静。
男人皱眉从休闲裤的口袋中掏出手机,然后和电话那头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返回车上,“明雪,恐怕还要等一会儿,穆婶去田里干活了。”
本来陆禀今这样的男人,把车开到这样一个稍显落后和贫困的郊区就已经够让她奇怪,现在似乎还和这里的什么人有联系,就更让她费解,“穆婶?”她忍不住问。
“嗯。”陆禀今把手机往车前一放,“我给她儿子打的电话,说她到中午才会回来。”
他朝四周看了看,这里除了几幢零星散落的低矮民宅,几亩绿油油,长满杂草的田地,几块用栅栏围起来的花圃,并没有什么可以消闲的地方。
“明雪,恐怕要委屈你。”陆禀今嫌车内闷燥,把两边的车窗摇开,让挟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流入,“如果累了,就靠在我肩膀上休息。”
一直在钢筋水泥浇筑,拥挤喧闹的城市里呆着,忽然到这样宁静缓慢,安逸平和的地方来,精神放松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感到累,阮明雪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正好出来透透气。”
她推开车门,径自下车,望着一片绿意舒展胳膊,放松身体。
陆禀今却靠在车座上半睡半闭目养神,昨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却一直没有真正的进入睡眠,酒店的大床其实用的都是最好的一系床上用品,一向得到客人的好评,可是他总是会失眠,一旦决定带阮明雪来这个地方,就更辗转反侧。
穆婶是谁,他没有向阮明雪解释,她也没有问,他怎么会看不到她脸上的好奇,可是呆一会儿她就会见到,他又何须解释。
他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精明和沉稳。
如果,是其他的女人,或许早就在他耳边打听这,打听那,问东问西,说个不停了,可是她没有,反而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和疑问,表现出一副恬淡自然,享受田园风光的样子。
陆禀今半闭着眼,感受着车内,她余留下来的气息,不禁深深吸气,这才是他需要的女人,这才是能令他灵魂放松的女人。
所以他带她来,甚至冒着打乱计划和安排的风险,这不像他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漏洞的风格,可是,他还是要带她来。
在车外舒展了一下筋骨,阮明雪重新上车,陆禀今已然趴在方向盘上阖眼小憩,浅浅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她放轻了手上关车门的动作。
车窗外有微风吹进车内,空旷平地上的风,带着些许凉意,阮明雪鼻子一阵痒,差点打了一个喷嚏,她用手捂住鼻子,忽然看见男人挂在驾驶座上的浅灰薄款外套。
人在睡眠状态吹风最容易着凉,阮明雪想也不想,轻轻取下男人外套,小心展开罩在他的后背之上,刚收回手,陆禀今忽然伸出大掌来,一把把她扯入怀中。
阮明雪脸红地朝车窗外看去,见那几幢低矮民宅前并没有人经过,便微微挣扎起来,陆禀今的胳膊却有力地圈住她,不让她脱离。
“别动,让我闻一闻你身上的香味,”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闻一闻就好。”
“可是,我什么香水都没有抹,”阮明雪的半边身体伏在男人胸前,不再挣扎,“你是不是闻错。”
“我没有说是香水味,”陆禀今睁开眼睛,脸孔几乎贴近她的脸颊,“你也不需要抹任何香水。”
阮明雪觉得他根本是故意的,冷冷睨他一眼。
陆禀今笑,笑得胸腔震动,“在我看来,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会拼命用化妆品伪装自己,真正有魅力的女人,比一切化妆品有说服力。”
“切,”阮明雪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陆总这样说,恐怕会把身边的女人都得罪光。”
“那样最好,我讨厌被不喜欢的女人看猴戏似的盯着,得罪光了,正好落个清静。”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睛说,“女人不在多,而在于精。”
阮明雪看着男人英俊认真的脸庞,心里微微触动,可是又不愿自作多情的认为,他说的就是她。
Tina张和杜美茵都是女人中的佼佼者,都属于他说的那个“精”的范畴,她不能被他深情望了一眼就冲昏头脑,“女人是不在于多,有Tina张和杜美茵足矣。”
一个才华横溢,一个富可敌国,怎么看都比她来的“精”吧。
“呵,”陆禀今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小女人模样,忍不住用手摩挲着覆在他手背上的浓密发丝,“明雪,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嗯?”
“像……”他故意昂头搜索词汇,“像一个左顾右盼,生怕自己东西被别人抢走的醋坛子。”
“你……”阮明雪气得拿手捶他。
男人却一掌把她的手包裹其中,用一种不经意,却很笃定的语气说,“你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一股温热且带着湿气的气流喷在阮明雪的脸上,她惊地内心直跳,无法回答,因为就连她自己的内心,也没有那么坚定,她想说不爱,可是嘴张了张,又抿住。
男人看着她那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忽然不再克制,不再犹豫,直白而又热烈地俯下身去吻住,她的舌头想逃,可是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明雪尝到了一阵短暂的锐痛和血的咸腥之气,“你干嘛!”
她推开他,“这里是你说的那位穆婶家,你不怕她看到?”
陆禀今潇洒地抹了抹唇,摇头,“我为什么要怕,穆婶看到了高兴还来不及。”
“你……”阮明雪第一次见到男人干了坏事还耍赖的模样,愤愤地不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
陆禀今却又握住了她的手,“明雪,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我,我会很高兴,因为,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
两人在车上默默相对了一阵,陆禀今的电话响了起来。
男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收敛了笑意,走下车去接听,“喂,杜小姐。”
“Jerry,”电话那头,杜美茵清丽的嗓音传来,“好久不见。”
“嗯,”男人握着话筒,听她下文。
“最近你是不是很忙,都没有约我。”
“是有些忙,你知道我刚刚接手酒店这一块,与之前的专业有很大不同,隔行如隔山,所以有些费力。”其实,他适应很快,甚至已经能脱离周白独立运转一切,可是他不想说实话。
“哦,”杜美茵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我外公说想见一见你,是不是会占用你时间?”
“吴老?”陆禀今一听,故意放缓了音调,“他老人家想见我?”
杜美茵点头,“嗯,我向他说起过你,说你从美国回来,但下的一手好棋,他就很感兴趣,你知道外公退居幕后,就一直在钻研棋艺,只是除了一些旧友,他很遗憾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下棋。”
“哦,”陆禀今知道上次在露亚法餐厅吃完饭后,杜美茵一定会向她的外公吴老推荐自己,他也一直在等,可是现在杜美茵主动提起,他却不动声色,反而十分平静客套地说,“如果吴老不嫌弃我棋艺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他老人家切磋一二。”
“Jerry,真的吗?你真的要去见我外公?”杜美茵在松原市,只有母家外公这么一个亲人,不禁难掩激动。
陆禀今又怎么体会不出她的用意,只是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得不抓住机会,“当然,只要吴老有时间,不嫌弃我打扰,我自然会登门拜访。”
“外公退休赋闲在家,整天喊着没人陪他,又怎么会嫌弃打扰,”杜美茵浅浅的笑声传来,“你能登门,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那么吴老什么时候有时间?”陆禀今问。
杜美茵故作想了想:“明天是周日,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就明天吧。”
陆禀今往车内看了看,见阮明雪也望着他,不禁摇了摇头:“杜小姐,明天恐怕不行。”
“为什么,你有事?”
“不算有事,只是这么快去见吴老,我还没有准备好。”
杜美茵明白他一定是想安排见面礼,便不再追问,“好,那你准备好了给我电话。”
陆禀今点头,“嗯。”
“那回头见。”
“回头见。”
结束了与杜美茵的通话,陆禀今平复了情绪,重又回到车上,阮明雪见他脸色严肃,也不主动说话。
男人却先开口,“怎么,不问问我和谁说了这么久?”
阮明雪望着窗外的风景,并不在意地说,“这是你的私事,我为什么要问。”
陆禀今也望向窗外,“呵呵,如果我告诉你是个女人,你会在意吗?”
“……”
“明雪,其实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刚刚是杜美茵……”
“是她?”阮明雪坐在车上,并没有听见男人通话内容,此时不自觉地皱眉道,“她打电话约陆总,陆总为什不去?”
“因为我约了你。”
“……”
男人把手机掏了出来,放在她面前,“一共三分四十二秒钟,这期间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走过来,把我的手机关掉。”
阮明雪耸了耸肩,“与谁通话是你的自由,我没那么无聊,再说我并没有听见你们谈话的内容。”
“可是,我希望你在意。”陆禀今再次握住了她手,“你吃醋的样子和平时不一样,很特别,也很真实,你一直过于理智,总是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掩埋很深,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变得比较像一个女人。”
阮明雪想说,我什么时候不像女人了?
电话铃声煞风景地响起。
仍旧是陆禀今的电话。
他三言两语地说了几句,挂断,然后告诉她穆婶回来了。
他们俩在车内针锋相对,一个大活人从车前经过,他们居然谁都没有察觉。
阮明雪跟在男人身后走下车,径直朝陆禀今原先敲门的那处低矮平房走去,老旧的朱红色木门开了半扇,院子里一只黄色的看门狗正警觉地冲两人吼叫。
“阿黄,别吵了,安静点。”一个身材微微臃肿,头发凌乱,穿着暗花粗布褂,黑色肥腿裤,满身泥泞的中年妇女从堂屋走了出来。
看见陆禀今的时候,妇人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几秒钟之后,她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你们找谁?”
随意踏进陌生人家,阮明雪有些窘迫,不禁抬头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只见陆禀今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地开口,“穆婶,是我。”
穆婶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不认识你们。”
院子里的黄狗似乎听懂主人的话,应景地汪汪大叫起来,阮明雪很少来郊外,有些害怕那只体型硕大,模样凶狠,脾气暴躁,却忠心护主的狗,不禁后朝身后退了两步,陆禀今紧接着伸出双臂,把他拦在身后,不让那只狗有扑上来伤害她的机会。
“穆婶,你以前一向记性很好,怎么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人高大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颀长,有气势,穆婶忍不住又看了许久,终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但因为不确定心中想法,所以没有贸然上前,只用略略颤抖的声音问,“这位先生,你是说我们从前认识?”
陆禀今用身体一边护着阮明雪,小心地避开那只凶猛的大黄狗,一边环抱着她走上前去,“穆婶,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吃你做的桂花芋圆,还有荷叶蒸鸡,怎么你都不记得了?”
“你……”穆婶的瞳孔瞬间放大,声音也越来越颤抖,“你……你……”
“我是禀今。”男人一字一句道。
穆婶终于放下疏离,一步冲了上来抱住陆禀今哭道:“禀今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男人微微点头,把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穆婶嗫嚅地重复着,忽而察觉到这样抱着一个年轻的大男人有些怪异和突兀,便不舍地松开了手说,“禀今少爷,日头辣,快到屋里坐。”
阮明雪看着这一幕,一直没有说话,穆婶也就忘记了她的存在,现在看见陆禀今身后还站着这么一个年纪轻轻,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不禁好奇地问,“这位是?”
“是我一位要好的朋友,姓阮。”他特地在要好两个字上加重音量,穆婶又怎么不心领神会,但既然他没说是女朋友,她也不好再贸然追问。
大黄狗见主人与来客亲密,也识趣地不再乱吼乱吠,只摇着尾巴望着陆禀今和阮明雪。
穆婶知道阮明雪怕狗,便取来绳索把大黄狗栓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架上,“阮小姐,进来坐。”
她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然后忙着泡茶倒水,切刚从自家地里挖出来的几只香瓜,阮明雪也不好真的坐享其成,便在院子里的井水边洗了手过来帮忙。
穆婶见陆禀今带来的女人这般贤惠懂礼,愈发笑得合不拢嘴,“禀今少爷,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中午我杀只鸡,你和阮小姐将就着吃顿饭。”
陆禀今也不推拒,点了点头:“穆婶,如果有荷叶的话就好了,让阮小姐也尝尝你的拿手绝活。”
穆婶久做农活,一脸的褶皱,可这不影响她的和蔼和热情,“好好好,家里正好还有些干荷叶,我这就去安排。”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阮明雪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瓜果,问:“穆婶她……”
陆禀今像看透了她的疑问,淡淡说:“穆婶是我家里从前的保姆,干了很多年,直到……”
直到那件事发生,直到他一个人远赴美国。
“你们很多年没见了吧。”
“嗯。”
“那你今天来找她?”
“我想让她带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阮明雪没有继续问,从男人沉重严肃,却带着希冀和渴望的眼神里,她知道这个地方对他而言,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陆禀今会带她来,等于是在向她敞开心扉。
阮明雪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她尚且还没有真正的接纳他,可是他已经有了那么多显而易见的改变。
她想忽视,他却步步渗入。
她其实并不想介入他的生活,可是,他似乎颇为看中此行,她也只得暂且顺从,不扫他兴。
穆婶做的荷叶蒸鸡果然十分细滑爽口,叫人惊艳,陆禀今一连吃了好几块,阮明雪也多吃了小半碗饭。
饭毕,穆婶忙着整理床铺,想给两人腾个地方睡午觉,陆禀今却再也等不下去,“穆婶,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要耽搁。”
穆婶听到他的话,肥胖的身躯微微一愣,“少爷,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嗯,我明白。”男人的脸孔瞬间暗沉下去,“很多年前,它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