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国永兴元年,边垂重镇天桥镇义庄。
暗,无边的黑暗。
交织着雷鸣电闪袭向耳边,伴随着身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叶如陌遽然醒了过来。
缓缓地睁开眼帘,身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四周冰冷,双手被人规规距距地放在身体两侧。
不是在医院吗?
这是在哪里?
怎么空间如此窄?
周围如此黑?
惊骇之下手脚乱舞,所触之处皆是硬邦邦的木板。“咚”地一声,额头撞到面前的木板上。
头晕目眩,身体晃了几下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咣当”,盖板掉落至地,叶如陌在这刺耳的声音中又悠悠地醒了过来。
借着横梁上昏暗的灯光,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一口棺材里,只是这口棺材太过寒酸。几块薄板勉强钉在一起,上面的盖板应该在刚才的撞击之下掉到地上去了。
幸好是这种薄皮棺材,不然又得出冤案了。
自已是死了吗?
虽然不知在这棺材里躺了多久,身体已经感到麻木。
叶如陌仍然使劲捏了捏大腿,一股痛疼感通过身体传了过来,忍不住唇角轻扯,捏得也太狠了吧。
这没死呀!
临死前,那负心人的话语仍如刀割般,清清楚楚地盘旋在耳边。相比之下,这身体的疼痛又算什么?
如烟伸出手来,攀住棺材边沿。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惊飞了义庄内歇息的鸟雀,扑闪着翅膀仓皇向外逃去。
这是自己的手吗?
苍白、瘦弱、无力,皮包骨头,如同鬼爪的一只小手。
枯瘦如材的手臂上,衣袖褴褛,狂风乱舞,在这幽暗的光线中,更显诡异。
深夜,在这不知名的地方躺在一副棺材里,已经惊得三魂丢了七魄,陡然间又发现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
是不是沉重的打击之下,自己已经神经错乱了?
叶如陌面如土色,汗如雨下,狂乱地挥舞着这只小手,但它依旧没有脱离自己的身体。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在极度的恐惧中,各种交叠的记忆片段闪了出来。
原来,强烈的执念支撑着自已的一缕冤魂,来到了异世,附身在这个有着同样境地的小女孩身上。
而这个所谓的国度,在一个历史上不曾留过支字片语。
――
深夜,义庄内,棺材陈列,鬼气森森。
叶如陌手扶自己来到异世的安身之处,这口薄皮棺材。
虽然内心的恨意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魂飞魄散,但四肢仍然止不住的颤抖。
风声鹤唳,只有一盏长明灯挂在横梁上,灯光昏暗,火苗摇曳不定,在这深夜安抚着死去的鬼魂。
透过千疮百孔的窗棂格,向外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像是一团永远搅不散的墨汁。天际边一道道闪电伴着雷鸣,向着这破旧的义庄直扑而来。
本已遥遥欲坠的大门,咯吱直响,更衬出几分诡异。
守庄的老人,早早地在隔壁睡去。
除了满屋陈列的棺材和这雷鸣电闪,万赖俱静。
叶如陌惊得魂飞魄散,脚步踉跄,勉强支撑着孱弱的身子,双手用力推开义庄沉重的大门,跌跌撞撞向着这一世的家中而去。
义庄,在这世的记忆中,向来只是收敛一些客死他乡,或者是不祥之人的尸身。
常人路过义庄,必定远远地绕道而行,连同这守庄的老人,一同让世人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上一点晦气。
一般人的家中,就算是再贫寒。生,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这死了,也定会拉扯着葬入祖坟。这讲究的就是,死者为大,定要入土为安。
因此,在很多人的眼里,特别是这些半大孩子们的心里,义庄永远都是恐惧的代名词。平常相互之间,打骂用词,恨到极处都是些,老天总有一天会收你去义庄。
――
大雨倾盆而下,迷糊了双眼。
不知道将来,面对的会是什么?
至少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丝温暖残留心头。
无力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个女人连同旁边的几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衣衫打湿沾在身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单薄的身子,一路向前狂奔。
幸好,这里是夏季。
虽然衣着单薄,浑身湿透,却不至于受寒倒地,加上连路奔跑,身体倒显出几分热度来。
脑海深处,记忆愈加清晰。
这一世的自己,也叫叶如陌,今年十二岁,出生于天桥镇梅花村,离义庄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
父亲叶大河,排名老二,自六年前被征入部队后,一直杳无音讯,生死未卜。母亲一直带着自已和大妹、弟弟、小妹生活。
父亲早年读了几年私塾,家里人本想着靠他把一家人从这穷山沟里带出去,却不料去赶考时,从外面带回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
除了容貌好看以外,简直一无是处,不但什么不会做,而且弱不禁风,这哪像是会持家的。
自此,爷爷、奶奶便恨上了这一家,恨这不听话的儿子,恨这病秧子似的儿媳妇。
父亲离家后,母亲一直拉扯姐弟四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每月上交给爷爷奶奶的口粮也交不上了。
这样一来,在全家人的眼里,自已一家人更不受待见了。
原来还顾忌着二儿子在家,奶奶只会暗地里嘀咕几句。
后来整天只听见指桑骂槐的声音。实在受不了,在大伯的同意下,住进他原来靠近山脚的那座茅屋里。
虽说与村里其他人隔着远,却也落得清静。
每月得给五个铜板的租金,虽然少,但很多时候,自己家里还是交不出。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爷爷、奶奶的眼里,甚至在整个桃花村的人眼里,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祥之人。
这就是为什么在自己死后被送去义庄的原因。
叶如陌陡地打了个寒颤,仰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这倾盆大雨总算是停了。
――
思绪游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桃花村山脚下,寄住大伯叶大海茅草屋的门前。
深夜,本应寂静如常的茅草屋旁,此刻却是火光通明,亮如白昼。
门里门外,人头攒动。
门槛下,母亲伏地痛哭,不时向着面前的大伯哀求的什么。大妹带着弟弟与小妹也大声哭喊。
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这寂静的夜空。悲痛欲绝的场景,在这夏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
但是,并没有唤起围观人群,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旁边,奶奶正在一旁大声训斥。
“自从她生下来之后,桃花村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一出生,村口供奉了几百年的灵树就被雷电击毁了,她的父亲也被他克得不知所踪,或许早已客死他乡。”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喧嚣的人群。
叶如陌真的很无语。
不就是自己出生的时候,刚巧赶上雷电交加的夜晚吗?古树地处村口空旷处,树冠直入云霄,当然容易招惹雷电。父亲去向不明也得赖在自己头上。
“村里还不明不白地发过几个瘟疫。”又一个声音响起。
叶如陌扶额,不就是死了几只鸡鸭吗?
真是墙倒众人推,有点听下去了。
“这等不祥之人,一定要烧了她。”
“对,巫医说的,只有烧了她,莫离才会醒过来。”
神棍误人,千古不变的真理呀。
人群激愤,声讨的声音此起彼伏。
……。
耳边蓦地静了下来。
莫离,莫离怎么了?
叶如陌的心底莫名地被撕扯了一下,顾不上虚弱的身子,脚步踉跄,向前快了几步。
――
突然,喧嚣的人群静了下来。
人们神情惊悚,面如土色,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前小道上。
夏日的午后,沉闷异常,直到下了这场大雨。
门外,天空漆黑如常,地上泥泞不堪。
依着山林的山脚下,空气里流动着一丝青草的清香,闷热也消散了。
但此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蔓延上每个人的心头,没有感受到这雨后的清新,倒是一种恐惧感扑面而来。
众人摒住呼吸,向着暮色里望去。
门内哭泣的妇人,惊觉异状,声音也弱了下来。
孩子们也停住哭声,神色彷徨,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向着茅草屋慢慢地走了过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面部的轮廓也日渐清晰起来。
雨后的小道上,烂泥淤积。一身破烂的麻衣,湿答答地贴在枯瘦如柴的身子上,头发凌乱不堪搭在小脸上,只露出两只大眼,黯淡无神。
脚步踉跄,身子摇摇晃晃像是支撑不住,又像是冤鬼索魂,在这里风雨骤停的深夜里,更显出几分怪异来。
人人脸上写满了惊恐,但双脚无力,似乎已经长在了地上,根本迈不开步子。
只得无奈地望着,叶如陌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来。
温暖的夏日里,腿脚却如同打摆子,瑟瑟发抖,嘴里发出不成文的呜咽声。脸别过一边去,不去看面前这个传说中面目狰狞的孩子。
心里在祈祷,万能的神啊,快把面前这个怪物收走吧。
“鬼啊!”站在最前面看热闹的村民尖叫一声,身体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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