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边无际袭来,通过老旧的窗棂能看到其它在沙漠中耸立的夯土房子,它们的门口安置了两盆熊熊燃烧的火焰,远远看着,好像到了电影里的明教聚集地。
月色在清澈的水面上,落下无数碎银,远处的沙丘变成了一个个高低起伏的暗影,树木和随风摆动的芦苇在此时显得尤其妖异。
此地叫“月河湾”,是楼兰丝路的中转站,在这里的商旅和使节们来自西京(长安)、轮台、龟兹,他们没有到达目的地,已开始用各种中亚钱币和汉朝钱币来换取自己喜欢的商品。
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体会热闹的感觉了,这段时间眼睛充斥的都是无边无际的荒漠,内心的落寞和恐慌在见到那么多人后消散了,我喜欢有人气的感觉。
远处的篝火堆,那几个嘴滑的汉人坐在水岸边,喝着酒,唱着小曲,看着十分惬意。
一丝丝冷风从窗棂之外钻入皮肤,我打了个哆嗦,真想现在能学着大西北的地主,坐在热炕上嗑个瓜子。
图兰差人送来了热水,我们三人将鞋子脱掉后,落下一层厚厚的沙子,这些沙子已从袜套里钻入了开裂的脚底,看着触目惊心。
闻着一股能熏死人的酸臭味,我晕眩地翻了翻白眼,几欲作呕,但忍了下来。我们舒舒坦坦地泡了脚,洗却了这段时间的疲惫和沉重。
现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月亮湾”街道上的热闹不减,人开始越来越多,在沙漠中行走过的人都和我一样,看到人尤为激动,有的敲起了手鼓,有的边走边喝起了酒,他们哈哈大笑着,好像今夜之后就是结束,每个人都在尽请享受着最后一天。
王八坚从小生活在姐姐堆里,生性喜欢热闹,他想要加入这场狂欢,我怕他性子贪玩,会惹上麻烦,劝他留在屋子里,然则王八坚的心早已飘到了外面,无论我怎么劝,都没有作用。
我和宝财一个腿不方便,一个肩膀受了伤,只能瞧着外面的情景,兀自感叹,就好像医院病床上的孩子渴望秋千和自行车。
“唉……这一个个都没组织,没纪律的……”宝财酸酸说着,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尤其你祖宗,那就是脱缰的野马……半仙看着斯斯文文的,但骨子里却是我行我素,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时代有个词叫啥?闷骚?对闷骚,半仙就是个闷骚傲娇男……”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宝财趴在窗口嘀咕着,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他回头对我道:“公子爷,快过来,你瞧着那白面的人,那吃相,比陈胖子还猴急……”
我朝着宝财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人群中行走的一人,腰际上挂着一个储食物的布袋子,他两腮鼓囊着,嘴里塞满了食物,但即便如此,他枯瘦的手还一次次深入布袋中,拿出吃的往嘴里塞,那模样有点机械,也有点诡异。
他好像百年没吃东西了,对食物的渴求已经超越了一切,一些人从他身边擦过,他都不关心,只管吃。
就在我和宝财瞧着他的时候,他转过头,一张白脸木然盯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就是不断吃,不断递送着食物到黑洞洞的嘴里,那咀嚼的频率像是一只松鼠。
我被其看得一阵发悚,拽过宝财,离开了窗口,但是那种发毛的感觉却是久久不散,好像他随时都会进入驿站,找到我们的房间,来质问我们一直盯着他的原因。
“好怪的人啊……”我不安说道。
“是啊……鬼里鬼气的,像那种内向的杀人变态……”宝财也有点害怕。
我被其一说,恐惧感瞬间浇灌全身,二人眼下睡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种犯贱的心理浮现,我们两慢慢靠近窗棂,流动的人群中,那个狂吃东西的人不见了!他可能回到了自己住的驿站,或者又到了前面一个狂欢点。
外面的鼓噪声越来越大,我和宝财不安地搜索那人的身影,但没想到这一搜索,我们发现胡乱往嘴里塞东西的人很多,过往的人并没有在乎他们的古怪举止,而是一门心思地挑着地摊上的货物。
正在我们全神贯注看的时候,“砰砰”急促的敲门的声扰乱了我们的神经,我惊得跳了起来,宝财用一种恐惧的表情看着我,颤声道:“不会……不会是……刚才那玩意听到我们在背后嘲笑他……上门来找我们了吧?”
我心悬得老高,双目紧紧盯着那门,门已经很旧了,一拍就会震起来。我吞了口唾沫,根本不知道咋办,安静的空间等待着未知的访客。
拍门声越来越紧,我幽幽问道:“谁……”这声音和我想象中鬼魂说出来的差不多。
黄沙之地的风声好像排箫,萧索落寞,外头的吵闹声并没有让此时的我们感到一丝的安全,反而因为恐惧气氛下的吵闹,弄的人愈发的焦躁不安。住在驿站的人好像习惯了这种喧嚣,所以不以为意,也没有出来抱怨外头的扰民。
“有人吗……”这时候,一个人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心凛了一下,仔细听,这声音是一种疑问的语气,并没有恶意,确认以后,我对着那门,又再次问了一遍:“谁?”
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热情道:“楼下伙计,送点食物……”
我一听,看了一眼宝财,宝财收起防备,站直身,咕哝道:“果然是我们太敏感了!”
听到来人不是刚才见到的,狂吃东西的男子,我发僵的身体缓缓得了松懈,开门的时候,那伙计微微笑着,将馕和一碟子羊肉送到了我们手中,他嘴里客套着:“图掌事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他说你们见过沙漠中的恶鬼,是大英雄,所以特意让小的给你们送点食物。”说着,他往我们屋里看了一眼,道:“呀,就二位在呢?”
经历了太多事情,我的防备心也比较重,笑着回应了一句,道:“喔……都在另一个屋,他们已经歇息了,你们图掌事的心意,替我感谢一下……”
伙计闻言,点了点头,识相说道:“那我就不去叨扰另两间房的客人了,二位慢用。”说着,他一手端着餐台,一手给我们合上了门。在他走的瞬间,我发现他的笑容有一点假。
在他走后,我上了门栓,说实话,这羊肉香的让我胃部抽动,口水泛滥,恨不得伸手就往嘴里塞。
宝财为人精明,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事实上,他对上次酒肆的事情心有余悸。
他取出了银针,在肉中一阵乱插,在全部检验完毕后,他捏着针,往火下一照,难以相信说道:“公子爷,你说这世上还真有让人白吃的大好人啊?”
我看银针没有染黑,坐下身,玩笑说道:“你以为所有人像你一样,算得那么精细?西域人也有英雄情结,跟老美似的。”
“这怎么是精细,这叫会过日子,你说一路下来,要让你祖宗和不会算钱的小道士看钱,我们哪里能到敦煌?”
我掏了掏耳朵,这话着实已经听得出茧了,我道:“宝爷,您这不是我们的财政大臣么,您说得都对,不过这肉还是等我祖宗他们来了一起尝吧,咱这独享,总归不够义气。”
宝财不乐呵道:“八坚的饭量一个顶两,要看到好酒好肉,以他的手速,那不全往自个嘴里塞了,再说了图老板不是给他们也备了食物吗,咱两个可怜守窝的就先吃了吧……”正伸出手,宝财突然定住了。
我取笑他道:“怎么,良心发现啦?”
然则,宝财的表情很凝重,我收起笑容,道:“怎么了?肚子疼?又要占茅坑去了?”
宝财对我的话充耳未闻,他用一种愕然的语气道:“迷香子……”
“啥玩意……迷香子?”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迷香子!”宝财重复了刚才的震惊,他从羊肉堆里取出了一颗大蒜形状,指甲盖大小的香料,愣愣将目光对向我,吞了口唾沫,道:“我读过很多关于植物和动物的书,对于一些偏门或者已经绝迹的动植物都尤其有兴趣……”
他认真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很骇人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一句话说两遍,我心里急得不行,道:“拣重点!”
宝财的脸微微转苦,道:“公子爷,我要告诉你……你可别叫!”
我被他说得心肝脾肺都痒了起来,催促他道:“您就先给说了,这等你说完话,我都能绕场一周了。”
宝财实在太惊了,语气很不稳,道:“这迷香子是迷药啊~他们给我们的食物里,放了迷药!是要做什么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