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家略坐不久,母子三人便家去。
姜小娥见到哥哥时还哭过一场,让哥哥哄了好一阵才歇住。
现下一回到家中她便片刻不停,先是跑到灶房去为哥哥烧洗澡的热水,后便去到哥哥房里替他备好换洗的衣物。待将衣物捧出来时,还不忘抬眼再问他一遍:“哥哥,那些爪牙有没有打你,哥哥身上受伤没有?”
小姑娘眼睛哭得跟兔子眼一般,鼻尖眼睛都红红通通的,现下问了这样话,乌浓纤密的睫毛便不停地在扇动,不一会儿兔子眼里就又蓄起了水光,欲掉不掉地衔在眼睫,模样当真可怜的紧。
姜岩心里疼她,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平静的好似根本没有去牢里蹲过一回,缓声安抚她:“嫃儿莫哭,哥哥无事,庄老爷难得是个良心不顶坏的官,没有指使底下人严刑逼供。”
姜小娥咬住唇,看着哥哥,小模样仍有些不信。
姜岩略感好笑,便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给她看:“竟不信,难道哥哥还会骗嫃儿不成?”见她一瞬窘地垂了头,姜岩方又道,“快去打点水来洗洗,看你一张小脸花的,比那外头的花猫儿还要不如。”
姜小娥小脸一下红起来,忙将哥哥的衣物往旁一放,便小跑着去洗脸了。
陶氏见闺女出去了,这时才一下沉了脸:“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能瞒住娘?这回是你命大,没让人逮住把柄,你若日后再不肯收敛,篓子捅大发了娘倒要看看你如何来收场!”
说着,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你便不为着娘着想,也该为你妹妹着想着想,她才多大一点,倘若失了你这个顶梁柱一般的哥哥,你要她日后怎么办?娘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真心护她的除了你这个哥哥之外,还能有谁?”
姜岩亦敛起神色,微沉着面:“娘教训的极是,儿子谨遵教诲。”
陶氏这才缓了面色,缓声道:“娘也不是要你一味忍让,只凡事讲究策略,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你何故这般心急?再者,你便真要教训他,也不该亲自动手,更不该将人打到半死险些丧命,这岂不愚昧?自寻麻烦?”
这倒不能怪他,当时他下手全是挑的胸口腹部,面部挥了几拳头后便刻意不再多打,至于之后对方为何脑袋会碰出个大窟窿,那全是他自个一脚绊倒所致,于他而言毫无半分关系。
陶氏听罢,心下这才稍稍舒出一口气。
儿子既已平安回来,她面上虽骂他骂的厉害,可这心里除了担忧之外,到底是还存着两分痛快之意。见儿子认错态度极好,便也没想再深究,低声叮嘱他:“此事没与你姨丈表弟提起吧?这等祸事理当烂在肚里,日后再不可提,便你妹妹那处也不可说,明白没有?”
姜岩自是点头,嫃儿那般柔弱娇怯,一旦让她知晓,只怕是要日夜难安。为着妹妹好,他定然不会让其知晓,她只要藏在自己的臂弯之下,无忧无虑就好。
知县庄家。
自打庄昊然一醒来,性情便是大变,往日尚还温文尔雅的人,今却显得暴戾残酷。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每日无不战战兢兢,凄凄惶惶,唯恐做的不如他意,到时触了霉头要被他打死了去。
几日前他一醒来,一听害他受此大罪的凶手还没擒住,整个人便一瞪眼睛,在家中又砸又摔,发起癫狂。
庄夫人、庄小姐与林氏频频上前相劝,结果自是徒劳。不仅没能将人劝住,反倒致使得他愈发愤怒,随手抄起花瓶便往身旁丫鬟脑上砸,一砸便出个大血窟窿,登时血流如注,眼睁睁看她倒地上抽.搐,没个几下便已断了气。
骇得当场所有人瞬间色变。
庄明媛母女便是心惊胆颤,可也知此事不宜泄露出去。
主子打死奴仆虽说不算大事,但是人都要顾惜羽毛,且自家又是官家,与寻常人家相比,则更要爱惜羽毛。故此,妇孺几个虽是胆寒,但到底稳住了心神,及时派心腹将尸首处理干净,对于当场目睹的一部分下人,则又是狠狠一番警告。
经此一事后,庄昊然倒显得收敛不少,只那性子却又变得阴阳古怪,除了几个亲近的家人外,寻常人皆不敢擅自亲近于他。
数日来,给他喝下不少的药,也就近两日情况才渐有好转。
庄明媛是心力交瘁了近一月,亦是这两日方得空一些。现下已入深秋,窗外细雨霏霏,窗纱里透进丝丝的凉意,庄明媛正坐在小书房里临摹字帖,以此来调整自己浮躁许久的心绪。
“小姐,先喝杯茶歇歇罢。”琼珠适时捧茶近前,小姐已经临摹了近一个时辰,很该停下歇歇才是。
庄明媛搁下笔,手上刚接过温热的茶盏,口里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琼珠便问:“小姐为何叹气?可是有何心事?”说完,她自个就先皱了眉头。近来府上事情太多,夫人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大.奶奶又身怀六甲帮不上忙,也就只有小姐帮着一道在旁打点。
庄明媛没有答话,只浅浅抿下一口茶,便把茶盏递回去。
琼珠刚伸手接过,便见自家小姐拿手托着香腮,目光沉沉静静地落在溅了雨水的窗檐上,轻轻蹙起她那双修得细长的柳叶眉。
这模样一看便知是满腹心事,只她并非头一回瞧见,当下也就不足为奇。往日里不下十次问过,只对方都不肯答,现下见此,也只有暗暗在心中着急,嘴上却闭得死死,不敢再开口烦她。
“琼珠,去拿帖子来,趁着今日得闲,很该将宴请的帖子提前拟好。”房内安静许久,庄明媛忽地开口吩咐。
琼珠有心道一句小姐歇歇眼睛,一会儿再拟。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定无法左右小姐,当下也就只有无奈照办。
不多时,琼珠便捧来一摞帖子。小姐在案上拟帖,她则静立在旁帮着研磨。
因她自幼便在小姐身边伺候,沾小姐光也算识得些个字,帖子上邀请的门户,她自然也是大半识得。这会子见着一个生名儿,不禁停下来问:“小姐,这姜家是哪一户的?往日怎地没见过,倒头一回见。”
庄明媛停下来,默了片刻,才道:“便是上回跟着钟姑娘一道来的,是她表姐。”
琼珠愣一下,片刻就忆起来:“原是她呀。上回才受了委屈,依奴婢看,此趟不定能来……”
闻言,庄明媛搁下笔,来至窗边,眸子里便有些黯然:“我亦这般想法,是咱们不对在先,本想借此机会再好好跟她赔一回罪,只听你这般一道,却又显得白费功夫了。”
琼珠不忍见她黯然,因此静思一会儿,便替她出主意:“小姐,她不能来,咱们便过去,登门拜访不比这般更显诚意?”话落,她自个也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妥,“可小姐千金之躯,这般自降身份又极为不妥,再者夫人那处,不定就能同意……”
庄明媛却眸光渐亮,开口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倘若真的登门拜访,不知是否就能见着他?只一想极有可能面睹他,深掩在胸脯之下的那颗芳心便狠狠一跳,登时就心跳如鼓。
她自窗边转过身,对上琼珠的眼睛,先是暗自欢欣。怎料,半晌后却又黯然下来,再次转身面向窗外,隔着雕花窗格望着窗外的细雨,摇头道:“不妥不妥,这般冒然,于礼数不合。”
“小姐,闺中女儿间相互往来做客实乃常事,是受世人许可的,小姐不该为此忧虑。”说完,又补充道,“小姐不说那是钟姑娘家的表姐吗?小姐既与钟姑娘相熟,那大可先同钟姑娘打好招呼,届时让钟姑娘陪着一道登门,既不显得冒昧,又不会令人处境尴尬,岂不最妙?”
庄明媛让她说的一怔,片刻后回神过来,唇角便慢慢弯出笑意:“再容我想想,谨守住口舌,切莫声张出去。”
琼珠哪会不了解她,自是含笑着点头。
待到桂花宴那日,对方果真拒邀没来。
庄明媛先是惆怅一会儿,随后倒也没再多想。只当日特地将钟葭引至无人处,细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钟葭定是知晓康哥儿捉弄对方表姐一事,这时一见她流露出的神色,心下便更是笃定。
钟葭是个时而马虎大意时而心细如发的人,这时候一听对方要亲自上门赔罪,微愣之后,倒也乐意帮她,当即点头道:“这事儿不难,我那小表姐与姨母皆是好性儿的人,定会欢迎庄小姐上门做客。”
庄明媛则又道:“钟妹妹可要提前与姜太太打声招呼?也好显得礼貌一些。”
钟葭自是点头:“这算什么,回头我便差人去说一声就是,庄小姐放心便是。”
庄明媛这才放心下来。
日子约在两日后,当日二人在约定好的地点碰面。因不愿张扬,庄明媛便只带了丫头琼珠,更是不曾乘坐轿撵,二人身着素淡衣饰,一路徒步而来。
庄明媛远远便瞧见一身娇艳红裙,显得格外明媚动人的钟葭,她身边亦只带着个心腹丫头,只她穿着打扮鲜艳张扬,一路都有人朝她望去。
庄明媛含笑着朝她轻轻招手,待对方一近前,她正欲开口时。钟葭就已经懊恼道:“昨日一归家竟给忘了,未差人去姨母家招呼一声,还望庄小姐原谅。”
庄明媛面上笑容稍褪,左右看了一眼,才轻轻蹙眉:“既是这般,那眼下冒然登门,恐怕不妥?”
“实际没甚不妥。与你说实话吧,我每回去都不曾提前打招呼,就是想起便去了,因此才将那事儿给忘了。”钟葭又笑,“我姨母最是随和,庄小姐实不该这般顾忌,便这般直接上门也是无妨。若真有顾忌,那便下回再约,亦是无妨。”
下回,还不知又要等到哪日。庄明媛暗吐一口气,点头道:“既是这般,那便劳烦钟妹妹了,左右已经出门,便只好冒然登门了,但愿姜太太不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钟葭笑,“我姨母随和的很,庄小姐只管放心。”
庄明媛则轻笑着点头。
几人徒步来至姜家。
庄明媛先是在姜家大门顿一会儿,抬首看向头顶上的两个大字,后才跟着钟葭几步上了台阶。静静等她叩门的同时,她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开始乱撞,慌得她只有将手紧紧攥成拳头,待指甲刺中手心传来痛觉,方使她镇静不少。
正紧张地等待,耳边就传来一声“嘎吱”的开门声响,院门缓缓被人打开。她尚未侧目看去,耳边就又传来声响,这回不是木材发出的声响,而是钟葭那娇脆的嗓音:“表哥!”
庄明媛足下登时一顿,慢慢循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