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说完这句话,丽娜立刻不哭了,她似乎也很惊讶,她看着九叔半响都没有发出声音,等到她反应过来,她第一时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纪容恪,何堂主也懵了,他想过千万种可能,无非是提早婚期,或者用无数威胁的手段让纪容恪远离我,但唯独没想到,九叔这样不留情,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觉得十分好笑,我站在原地也真的笑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我并不美貌绝伦,也并不精明灵秀,却处处招来别人对我的憎恶与决绝。
最开始何堂主也要了结我,但是他的出发点我可以理解,他很担心纪容恪沉湎于女人的温柔乡,葬送掉他的卓绝伟业,毕竟有白茉莉的往事在先,前车之鉴谁也不敢疏忽,但九叔为了什么呢,不论华南还是华北,黑帮始终是男人交手掠夺的天下,血腥残暴,横霸一方,也许他没错,男人一旦触碰了情网,就像是中了蛊,开始身不由己,九叔给了纪容恪最美好甘甜的诱饵,他最终目的是彻底掌控,怎会允许有任何外界干扰他对纪容恪的陷阱。
他必须心无旁骛,然而九叔以为我消失了纪容恪就能心甘情愿沦为他掌控的工具吗,他用这样方式只会让他更加反叛,可九叔也找不到其他方式,久远的仇恨,和暂时的利益,后者更触手可及,也更引人疯狂,谁又知道多年后会是谁的天下,再深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终究要随着时间给予的残忍淡忘而灰飞烟灭,纪容恪总会爱上别的女人,就像他曾为了白茉莉险些发疯,如今不也随着春夏秋冬,像那株合欢树凋零到一瓣不剩。
九叔听到我发笑,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沉声问我笑什么。
我知道我今天逃不过去,纪容恪这样不甘被束缚的人能拿自己婚姻做赌注娶一个他并不爱的女人,他对于九叔很忌惮,说白了,他忌惮的不过是九叔背后的九龙会,会里数不胜数的堂主和杀手,他在忌惮的同时,更充满了渴望,对于更大权势的觊觎。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确算不了什么,他只要想要,谁都可以充当我的角色。
我也不过是意外,他计划里并没有这样一笔。
既然知道躲不过去,话再不讲出来,我会闷死,我非常大声说,“九叔管辖下的九龙会那么庞大,堆砌了多少条人命才走到今天,道上人对九龙会闻风丧胆,没想到却容不下我一个女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九叔呵了一声,“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难道不知道,话中三分情,我这个人一向不吃硬。因为没人硬得过我。”
“那九叔吃软吗。”
他思索了一下,“显然也不。”
“那我还阿谀奉承什么,你容不下我,我还要笑脸讨好,我虽然贱命一条,可也不至于对要冲我下手的人这样卑怯。”
“冯小姐。”
何堂主忽然从那边一步跨过来,他用力扯住我手腕,对我使了个眼色,九叔打断他提醒我的意图,他冷声说,“继续,我这人不讲情面,可还知道对女人要留有一丝余地,你威胁到我女儿,我当然不能留你,但不代表我不给你说遗言的机会。”
我甩掉何堂主钳制我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平静注视着九叔,“这个世界很大,十几亿人口,黑帮食物链最顶层的人,将流氓头子四个字变成了褒义词,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九叔能从一个混江湖的小打手走到今天,到底经历多少血战您自己恐怕都记不清,这份勇猛和胆识我很钦佩。可人老了,做事就开始乱了章法,再不愿听别人的忠言逆耳,就会混成昏君。您灭了我一个,做不干净天下千千万万的女人,丽娜自己拢不住男人的心,其他女人一样可以取代我,九叔这一辈子都杀不光,做着毫无意义却不停重复的事,毁了自己几十年经营的清誉,可见人聪明一世也难免糊涂一时。”
九叔蹙眉不语,他恼怒到了极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丽娜误以为他的沉默是事情结果逆转,她拉住九叔肩膀忽然为我求情,“爸爸,我承认我很嫉妒很难受,但我没有资格说容恪,因为他对我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责备我养男宠,这是我的错,是我年少无知,也让爸爸脸面难看,都不好在别人面前帮我出口气,因为我没有给您撑脸,可那时我终生大事没有着落,我贪玩胡闹,但从您告诉我,我要嫁给容恪那一刻起,我没有再犯过糊涂,上一次他在别墅撞见,也是我最后一次。我抱着百分百的坦诚,想要和他好好生活,告别我荒唐的过去,切断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也许我不够好,比不上冯小姐,爸爸这样优秀,生了平庸又惹人讨厌的我,我甘愿退出,对外就说是我退了婚,是我太肮脏配不上您最看重的后辈,不想耽误他,将就在一起。”
丽娜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她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般刺在九叔心上,她忽然间这么懂事这么体贴,作为父亲当然感慨万千,九叔最想要的女婿人选就是纪容恪,可以这么说,他也是唯一的人选,除了纪容恪,没人能把九龙会扛得起来,没人能镇压得住对扳倒九龙会重新改朝换代跃跃欲试的其他人,九叔不会放弃,哪怕纪容恪犯了天大的错,他内心再不容,这把火也只能撒在别人身上,绝不会烧到他头顶。
九叔盯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纪容恪,语气阴沉催促他做决定,纪容恪冷冷的目光掠过丽娜,最后落在九叔脸上,“您逼我。”
“这不是逼,我是在帮你,帮你真正走到最后。这条路你可以有女人,但不可以过,如果你过了,你不忍心做的事,九叔来帮你做,你永远都不会栽跟头,等到你娶了丽娜,九龙会是你的,华南的江湖也是你的,容恪,那时你能想象吗?不要说区区几个女人,天你都可以拿。”
“您逼我,天我就拿不到吗?”
纪容恪朝何堂主伸出手,后者迟疑了一下,猜测他到底要什么,他试探着将手上的牛皮纸袋递过去,纪容恪握在手中,一点点拆封取出,他在此期间目光始终和九叔对视,没有移开,他将报告拿出,在指尖抖了抖,“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女人,九叔,我自己做主,不劳您费心。”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降低到最冷的冰点。
鸦雀无声,呼吸声也没有,完全是不存在的。
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令人畏惧,都是最恐怖最邪恶最煞气的,可我是傻了吗,是疯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个世界都亮了。
这是冬天吗。
不,如果它一定是,它也是我记忆里最暖的冬天。
我以为的权势胜过一切,我以为的他残忍无情,在这一刻忽然间全部击碎,嘲笑我的自视轻贱,我知道我沾了孩子的光,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纪容恪是否和九叔撕到这一步还不可知,他也许会三思,也许会退让,也许我真的就命丧黄泉,九龙会玩儿死一个女人,这简直犹如世上死了一只鸟,根本不会有谁去追究,可那有什么关系,这个为他怀了孩子的女人,是我冯锦,不是任何人,不就够了吗。
“容恪,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要孩子,还是要女人,这是一道必须二选一的题目,九龙会的规矩你知道,有舍有得,无舍无得。你不肯选,我帮你选,结果你满意不满意,可不要怪九叔。”
纪容恪将手上的报告单举起来,他说,“这个孩子九个月后出生,我要母子平安。九叔的选择题在我世界里不存在,永远都不会存在。”
九叔连说了两声好,他鼓起掌,脸上的笑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多,他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可他的开心背后,那张面孔狰狞扭曲,阴森刺骨。
他笑了很久后,有些感慨盯着窗外急速驶来停在院口的三辆黑车,他重新拾起茶几上的佛珠,在指尖拨弄着,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他用格外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容恪,这十年,你狠了,也贪了。我给你留有余地,你自己却不肯给我面子,那么只好我来帮你重新温习。”
九叔话音才落下,一批保镖从外面破门而入,惊吓了端着茶盏从厨房出来的保姆,她呆愣住,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何堂主迅速反应过来,他拦在我身前,对那些人大呵退下,可那些人不为所动,排站将我们圈在中间,纪容恪明白过来,他唇角渗出一丝寒冷的笑意,“九叔,您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吗。”
九叔从沙发上起身,他用力扯断了佛珠,那些上好香檀木的珠子崩落在地四下滚窜,很快便一大半消失无踪,九叔拄着拐杖朝门口走,他说了声带人,那些保镖迅速朝我扑过来,何堂主身手再好也势单力薄,被三五个包围缠住,剩下的全部过来扯我,纪容恪没有和他们斗,他直接踩上茶几一跃而起从九叔背后翻越头顶站在他身前,他从口袋里迅速抽出一把枪,闪着黑色寒光的枪洞对准了九叔额头。
所有保镖见到这一幕都停下,何堂主看到后大惊失色,他急得变了声音,高喊容哥不行!
纪容早就恪红了眼,他眼球上布满血丝,此时的表情十分狰狞,他舌尖死死抵住两颗门牙,九叔波澜不惊的脸上在面对那黑漆漆的枪口也闪过了一丝慌,“你敢对我动手。”
纪容恪因为焦急和激动,他声音内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不是我对九叔动手,是九叔您执意带走她,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