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到底还是发现柒月把簪子弄丢了。不过让柒月疑惑的是,楚嫣只是哀嚎一句,没良心的,又虚弱地倒在了塌上。生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
一连几日楚嫣都无精打采,账本堆得快要成小山,她却躲在房里不问世事。每天怀疑宫湮在她的饭菜里下了毒药,甚至拉着柒月的手哀叹:“如今我恐怕已经是毒入骨髓,时日无多。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柒月一巴掌拍了过去,心里想着,就你这抑郁的模样不憋出病来才奇怪……倒让她震惊了一把宫湮眼神的杀伤力之大,也决定以后一定要刻意忽视他的眼神。
以至于柒月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看到宫湮,都眼神乱飘,不敢直视。让宫湮怀疑她是眼睛抽了风。
不过在她听不下去楚嫣叹气声,打算将她打晕的时候,子玉却突然传书通知她门派比试快要开始,要她回晋仙门。虽然楚嫣万般阻挠,她也只是征愣了一会儿就启程了。
云雾飘渺虚幻,如坠梦境,阳光透过层层云雾照射下来,将天地都渲染成了暖色。
柒月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延误了时间。半路被方拓不由分说地拦了下来,便有些不悦地瞅着他:“你拦我做什么?”
“你怎么不回去?知道爹娘多担心你吗?”方拓语气沉沉地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担心?”柒月皱了皱眉,有些好笑地反问:“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活着从灵境出来了吗?之前不担心我,如今又想起来担心我了?”
“方柒月,你脑子被驴踹了是吧?居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方拓伸手便往柒月脑袋上招呼,却被柒月脸色不善地拍开了。
“你凭什么教训我?”柒月脸色也阴沉下来。
方拓看她那执拗的样子,怒极反笑,撂下一句:“你果然是长大了。”便不再多看柒月一眼,拂袖而去。
“如果你就是为了来教训我的,那你大可不必,我从小就是那么顽固不化!不过很可惜,没死在灵境让你们失望了。”柒月看着他的背影怒声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撺了起来,指甲死死地扣着手心。
方拓的脚步狠狠地一顿,眉间有一刻晃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咬牙走了。
对于柒月而言,这场争执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转眼又收拾好情绪往晋仙门赶去,想到之后要面对什么,心又沉了几分。
露重而坠,寒月上东岭,沉沉夜色,疏竹潇潇。
柒月在窗前站了一夜,长长的睫毛覆了一层霜露,直到远方泛白,才关上窗户。
她换了一身简练的衣服,同子玉打了招呼才不急不慢地往早已热闹非凡的比武台走去,蓝色紧身短襟裙勾勒着墨色花纹,青丝高绾。不施粉黛的小脸此刻却有些苍白。
浮台悬空,石雕百兽呈现于六角莲台上,台下方是一片泛着蓝色涟漪的水域。寒铁锁链蜿蜒垂落,好似引路桥梁。
“今年似乎比往年热闹些……”柒月心中暗着,想到自己已经百年未来,不禁有些迷茫。
是啊,很多事都不同了,她也不再是当年如星子般璀璨的少女。
大家都各怀心事,一场一场比下来已经是日照当空,柒月混杂在喧闹的人群沉默不语,眼里难得多了分凝重。
“方柒月,对战……”白发道人在高台上宣布,看着手中的竹简愣了愣,又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方泽。”
哗然一片。
柒月消失百年后归来失去大半法力,已经是人人皆知。而方泽却是晋仙门这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两人都出于方家,本就存在竞争。方泽待对手向来手段残忍,根本不会顾及对方是男是女。
“方柒月必败无疑!”有人果断笑叹。
“啧啧……那姑娘太背了……”有人附和着摇头叹息,脸上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啊,方柒月百年前可是门派佼佼者,若当初的实力还在,加之百年修炼,区区方泽不在话下,不过可惜哟!”有人颇有感慨。
“哈哈,是可惜了!”两人相视一笑,个中小道故事不言而喻。
柒月对那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而最让她担忧的却是――方泽与方芩是亲兄妹。方芩不会放过这个打压她的好机会。
“请多指教。”柒月飞身台上淡然开口,不动声色地唤出了剑,谨慎地打量着方泽。
“自然。”方泽温润地笑了笑,面容如白面书生般,看似贤良无害,却透着一股阴沉。手中只握有一把折扇。
在比试开始后两人都没有出手,但方泽似乎更加沉得住气。
柒月暗自运息,足尖轻点挥舞着剑冲了上去,小心地观察着方泽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以方芩的性格,不趁机报复自己是不可能的。她很难全身而退。
阳光本有些炙热,水汽蒸腾微风吹拂平添了几分舒服凉意。但此刻台上的气氛却异常紧张。
当柒月快要靠近方泽时,他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柒月心知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方泽灵活侧转到旁边,堪堪躲过飞快而来的一剑,用折扇挡在柒月胸前,凑到她耳畔笑道:“柒月姑娘可得小心,别掉了下去。”
柒月看到横在自己胸前的折扇,以及方泽挑衅的眉眼,心里一怒,与方泽来往了几招,却都被方泽轻巧地化解了去。眼看方泽有意无意地靠近台沿,柒月心里明白了什么,正打算撤后时却不知怎么拌了一下,双腿莫名其妙地发软,正在要跌倒时方泽却伸手拦住了柒月的腰,旋即转身,将柒月换身到台沿边。
“柒月姑娘竟然如此投怀送抱?”方泽笑了笑,却不达眼底。手微微拂过柒月的腰腹,感受到她的颤栗笑意更深。
“你!”柒月眼里杀意波动,却突然被方泽推下了浮台,还未说完嘴里便猛灌了几口水,耳畔是落水的轰鸣声,以及人群毫不压抑的嘲笑声。
“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自己掉下来的,太弱了……”
“委实是开了眼界!”
“我还以为凌月仙子有多厉害……”
“怕是只有那副皮囊厉害,哈哈!”
那些刺耳的话听得多了,便能直接忽视,不是不在意,而且已经麻木了。
入夜,月华如丝缕洒落,映得湖水空洞幽深。柒月浸在晋仙门居所的后面那片广袤无垠的湖里,闭着眼睛,面容安静,任由自己被冰凉彻骨的湖水吞没。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比试台的,那漫天的屈辱让她忍不住痛恨自己的无能。
水已经淹过头顶,发髻在水下如水藻般散开,湛蓝衣裙浮浮沉沉,在月光照耀下异常透净。在幽蓝近乎墨黑的湖水中缓缓下沉,如迷离水灵般静谧。
方泽,方芩。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虽未伤她分毫却给予了她最重的打击,果然是聪明啊……
水中突然出现巨大漩涡,漆黑的水底泥沙混沌。柒月脚下突然一重,顿时脸色大变,猛地睁开眼睛,凌厉地向下扫去,便见皓白脚腕上缠绕着什么动物的尾巴。她起先一直以为是水草之类,没想到如今却招惹了个大麻烦!
水下的怪物慢慢在泥沙中显出身形,身长数尺,鳞甲青白交错,银瞳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爪如倒钩发出锋利芒光。
柒月愣了愣想要躲开,却忘了脚腕还被那怪物拉着,一时慌了吞了一大口带着腥味的湖水。看到怪物几乎凑到她脸上,虽然害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它突然用爪子捏住柒月,尾巴一摆卷起惊涛骇浪。直愣愣地盯着柒月,喷出一口气,泥沙俱下甩得柒月脸生疼。
柒月暗施了个换水决,方才缓过气来。额头上的青经欢快地跳动着,先前便有传闻说湖底有水怪,她从未相信。如今心里已经是悔恨不已。也暗恼自己时运不济。
正当柒月看着遥远的月亮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却突然见水上一片青色衣袂闪过,然后是一道亮光向自己破水冲来。柒月很快便感觉浑身一松,被人搂进怀里。而水怪爪子被法术削到顿时血水四溢,一怔便迅速地摇摆着尾巴蹿回湖底,很快便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昏暗湖底不知所踪。
千万星辉洒落在水面上,湖边花圃里花枝摇曳,柒月在踏倒的花茎上湿漉漉的坐着,头发贴在脸上好不狼狈。半天都没从水怪直愣愣的大眼睛里缓过神来。
“没事了。”子玉坐在旁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柒月的脑袋,皱眉道:“怎么一个人半夜跑来这里?”
“我……我……”柒月可怜巴巴地看着子玉,着实委屈:“就是心情不好来湖里洗个澡……”她是真心如此。
“你呀……”子玉有些摇头苦笑,施法弄干了她的衣物。才微微放心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柒月拉住了子玉的手,撇了撇嘴。
“虽说一直传言湖底有水怪,但谁都没见过,没想到竟然真有此事,只是晋仙门怎会有妖生呢?”子玉一脸思索,仙门之中必定是容不下妖的,那这水怪又是从何而来,而且从来没被发现……
“莫不是水底连接着另外一个地方?”柒月心头一动,那水怪体型如此庞大,虽然湖也不小,但藏匿起来必定不方便。
“或许如此。”子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着她叹息了一句:“不要再想此事了,好好休息,交给我处理。”
柒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与子玉道了别便回了自己的居所,她今晚被吓得不轻。如今只想倒头大睡。
而子玉在原地看着柒月远去,良久翻开袖子看了看被水怪爪到的地方,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泛紫。看来那水怪的爪子有毒啊,子玉庆幸他赶去及时,不然柒月被抓着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