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闲适地躺在小院的藤床上,额上的金印若隐若现。阳光透过错落花枝碎金斑驳一地,雪白梨花的花影有些黯淡。
按照方拓的话来说,他一天便能返回,但一连几天过去,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虽然柒月一直鄙视她脾气火爆、睚龇必报的性格,但不得不承认他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便存了几分疑心。
“小姐,殿外有位仙子求见。”玉荣晃荡着对襟流苏裙轻步走来,微微一揖,温婉动听的声音在寂寂晨风中响起。
柒月侧了她一眼,只是道了句知道了,直到空中旋转的花朵儿落地才不急不慢地起身出去,发髻上的垂蓝流苏随步履摇动,煞是好看。
玉荣目送她离开,想着方拓说过她性子清冷,如今她元神恢复,额上竟出现了仙印,看来遭此一难因祸得福勘破了情字,虽然法力散去许多,仙境却更上一层。
而前厅雪衣仙子已经坐立不安地等候了多时,本来以为二位长辈应该在,却没想到整个大殿只有柒月。可偏偏侍女已经通报了去了多时,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所以当柒月出现在大厅时,雪衣急匆匆地拉住了她的手一副悬然欲泣的模样,颤着声道:“柒月妹妹,快去救救你哥哥吧!他……”
柒月拧眉,不动声色地避开雪衣的手,淡淡开口:“怎么了?”
雪衣讪讪地收回手,呡了呡唇才正色解释。
本来她独自一人去九重天送卷轴,后来方拓在途中赶上了她两人便一同前往。但到达后才得知天御宫仙尊去了天外天,所以便由婉颜夫人接见二人,她还大方地邀请留宿。方拓便因此说了几句夫人温柔贤惠,美丽大方之类的话,按礼数而言本该如此,但不知怎么地惹恼了仙尊的儿子。方拓说他急躁的性子同他娘亲婉颜夫人一点也不像,结果那孩子盛怒之下居然用锁仙鼎把方拓和婉颜夫人关在了里面。
雪衣说完,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可真是……”
“你不必为哥哥担心,那锁仙鼎对他没什么影响。”柒月微微摇头笑了笑,想着方拓那皮糙肉厚的模样,区区锁仙鼎还伤害不了他,而且他也该安静地待会儿。嗯,想想清楚话可不能乱说。她想着便暗自点了点头,待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嘲讽他才是。
不过她还是有点奇怪,仙尊那儿子到底怎么想的,跟他母亲不和还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衣急道,一脸焦虑毫不掩饰:“方拓是上仙之躯确实没什么大碍,但婉颜夫人却是凡仙之躯!而且她前几日受了重伤险些丧命,仙尊此次去天外天便是寻找解救之法,万一……万一她出什么差错,仙尊必定不会放过方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里包含浓浓的担忧。
“……”柒月无奈,看来这次方拓是真的玩大发了,俗话说得好,家宅之事外人千万不要干预,他这还美滋滋地搅和进去了。
虽然柒月嘴上满口不在乎,但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九重天,到达时已经是正午了。她从来没去过天御宫,好不容易找到,偷偷地溜进了大殿才发现这里的环境居然莫名熟悉,而且还轻车熟路地摸找到了后殿居所。
她纳闷地打量着周围的桃花玉楼,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而且她贸然而来也没什么好主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呵呵……就仙尊那熊儿子显然不是能讲道理的人唉,从哪里下手呢?
“娘亲!”正当她犹豫不决地时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团子,眨巴着大眼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柒月的大腿:“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团子好想你!”
柒月嘴角抽了抽,觉得莫名其妙,试图挣脱这粉雕玉琢的孩子,奈何无果,只能耐着性子劝解:“小孩儿你认错人了……我还有正事,你放开我可好?”
“唔……”团子瘪了瘪嘴,一双大眼一下变得眼泪汪汪,整个人颤抖的像风中的小豆苗,摇摇欲坠萧瑟万分:“娘亲……你怎么不叫我团子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说完便委屈地唔咽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看到这种场景,即便是不喜欢小孩子的柒月心里也忍不住柔软的几分,低声细语地蹲下摸了摸小团子的头顶:“团子我不是不喜欢你,但我真的不是你娘亲,不过你倒是可以叫我姐姐。”
“姐姐就姐姐吧……”团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痛下决心一般。又随手抹了把泪,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看着柒月:“姐姐是有什么正事呢?团子可以帮忙的,在这里我最大。”
柒月感受到一双柔软而温暖的小手放进了自己手里,心里一动,仿佛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画面,但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心里想着这孩子衣着不凡,想必可能是哪位上仙的孩子,便笑着询问:“你知不知道宫湮仙尊的儿子,宫喻?”
“啊?”团子眼里有疑惑,白皙的脸蛋挂着未干的泪水还有些晶莹:“你找宫喻?”
“是啊……”柒月敛眸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听说我哥哥惹恼了那小霸王,结果被他关起来了。”
小团子的脸“唰”的红了,眼神有些躲闪。他打死也不会承认那小霸王就是自己!
奈何天不如愿,碰巧一个侍女端着送洗的衣物路过,疑惑地一揖,道:“喻殿下怎么在这里?您刚才不是说要去处置姓方的坏人吗?”
小团子羞愤地捂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侍女说了句:“你给我滚!”
柒月低头,目光凉飕飕地看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姐姐的哥哥……”团子又哼哼唧唧地摇晃着柒月的手,一幅委屈兮兮地模样:“要知道我就不关他了……”
“……”柒月心情很复杂。
古木小楼,幽静的院子里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湛蓝碎花。
“他们就在这里了。”团子软绵绵地小手拉着柒月,脆生生地开口,指了指微掩地木门。脸上有些不开心。
“原来天御宫还有这么幽静的地方……”柒月喃喃开口,打量着干净简单的院落说不出的放松,这里反倒如凡人居所。
“以前娘亲住在这里。”团子自顾自地开口。
柒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娘亲不该住在宫殿里吗?怎么会住在这样偏僻冷清的地方?
“娘亲是凡人之躯,连半仙都算不上……”团子长长地睫毛敛下,脸上黯然一片,握着柒月的手渐渐收紧:“可是娘亲真的很爱团子,他们说娘亲死了,说婉颜才是我的娘亲……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眼眶发红,看着柒月大吼道:“这三界六道,娘亲无人可以替代!”
柒月心里突然有一种涩然的感觉:“所以方拓说婉颜是你娘亲,让你气恼?你便关了他们?”
“如果不是父尊和婉颜那个女人突然回来,娘亲便不会难过,也不会跑去大闹,后来……后来……”团子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是宫湮杀了娘亲,我多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回来!”
柒月终于明白为何团子会和婉颜夫人不和,她本以为只是母子疏远,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段纠葛。关于仙尊的事情她也听过一些,大抵不过仙尊为寻一女子找遍三界六道,而孩子则一直是由女娲娘娘赐婚的一个凡仙照顾,后来他与那女子大办婚礼时还闹出一桩血债……
如今看团子对仙尊的态度,想必是恨极了他,也难怪性格变得如此乖张。大人的恩怨本不该强加孩子身上。
“唉……”柒月叹了口气,摸了摸团子的脑袋:“团子……”她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安慰。
微风吹过,蓝色衣裙摇摆,如海浪撩拨。
“我才不会难过!娘亲根本就没死!”团子傲气地哼了一声,撇过脸不再看她,虽然声音还有些哽咽却坚定万分。
“那我们便谈谈方拓和婉颜的事吧?”柒月犹豫着开口,诚如前言,家务事外人不应该掺和,不是她不同情团子,相反,她对团子有一种特别的爱惜。不干预是因为她没有资格。
一个外人,该以什么立场来评论这场是非?
“我不想放他们出来,他们都是坏人。”团子老实交代,娘亲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底线,无论谁都不允许。
柒月头一次对一个人无计可施,让她头疼的是,这人还是个小孩儿。
“姐姐帮方拓团子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姐姐非得帮婉颜?”团子憋屈。所有人都喜欢她。
“我只是怕方拓因为她而受仙尊责罚,除此以外别无二想。”柒月摇头失笑,心想这团子心思缜密但本性却极好,娘亲想必也不是什么差的人。
“那就好。”团子破涕为笑,亲密地拉着柒月推门而入,便迈小短腿便说:“我放他们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那模样毫无商量的余地。
柒月沉吟不语。
“其实很简单的,只要你肯带我回家就可以了。”
柒月差点踉跄摔倒,量她考虑地多周全也没想到团子会来这么一出。说的确实简单,但是若仙尊知晓,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姐姐”团子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憧憬地等着她点头。
本来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她犹豫地看了看屋内散发着微光的悬空小鼎,紧了紧手。
若仙尊真心爱婉颜,应该会理解她的……柒月敛眸暗想,或许更多的是出于对团子的无奈?
他莫名的依赖,让她不忍回避。
“好。”柒月微不可微地点头默许。
团子欢呼一声,高兴地唤回锁仙鼎,低声细语地捧着鼎开口:“小锁快把他们放出来吧!”
原来还可以这样用仙器……柒月惊讶地看着镇仙鼎光芒闪现,然后有两个人凭空出现在屋里,男子白衣锦袍,确实是方拓。而女子则有些虚弱,面容清秀看起来也算舒服,想必便是婉颜了。
“你这小孩!”方拓一回过神就煞气冲天冲着团子打杀过来,一副丧心病狂的模样。
柒月皱眉,伸手拉过团子,不悦地对开口:“如今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对小孩儿出手?”
方拓看着柒月护着团子,而团子则像个雏鸟一般,可怜巴巴地躲在柒月身后,郁闷地退了回去,柒月不是不喜欢小孩,而且特别厌恶别人碰到吗?
柒月回避方拓诡异的目光,哼了声就转身离开。
“仙子等等!”婉颜小跑着追了上去,见柒月停下便在她面前微微一笑:“谢谢仙子搭救。”
“嗯”柒月点了点头,略瞟了她一眼就与她擦身而过,不再停留。
方拓无奈地对婉颜笑道:“家妹性子向来如此,夫人不要责怪。”说罢便追了上去。
院子里的花草依旧,只是故人已非昨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