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看到床边憔悴了不少的人不由一愣,青丝如泼墨,眉目如远山清冷云雾,勾勒红纹的白袍有些褶皱的逶迤于地。
房间里很简洁,空气里萦绕着淡淡药香和他身上独有的冷香,在记忆里陌生至极,潜意识却又觉得熟悉。
“为什么我会在你这里?”柒月喉咙有些嘶哑,睁眼都觉得困难,呼吸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
宫湮见她醒来本来欣喜的眼神转眼便彻底暗淡下去,连语气都疏远了几分:“只有我能帮你。”
“子玉呢?”柒月疲惫的呼了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手撑在柔软蚕被上却酸软使不出任何力气。
宫湮半晌没有说话,心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松散垂落的发遮住了微敛的眸。
“谢谢仙尊照顾,请仙尊不计前嫌送柒月回去。”柒月皱眉,婉颜的存在如鲠在喉,她确实不想再被误会什么。
他是九天之上的太阳,而她只是依附天道怜悯而生的藤萝,在无尽黑暗里,子玉是她触手可及的烛火,也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曾经那么热烈的向往过,如今,她认清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只想退避三舍,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柒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宫湮没有面对她的要求,语气有些落寞。
柒月心里荡过一丝异样,若是平时也许会安静的听他说,但此刻的她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好奇。
宫湮见柒月沉默也没有再继续,伸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却被柒月躲过了,僵硬地收回手:“柒月,你真的有那么厌恶我吗?”
“没有,仙尊想多了。”柒月撞进宫湮墨色浓重的眼眸里,心一颤险些落泪,眼睛有些涩涩的,悲伤的情绪太过莫名。
“真的不能再回头?”宫湮像是在问柒月,却更像是在问自己,带了一丝颓然的自嘲。
柒月压抑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闭上了眼,自从只晓了与白都那些不曾知道的过往,好像心境都发生了变化。
怨恨和自责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生怕自己无法克制堕入魔道。
宫湮小心翼翼地抱起柒月,感觉到她的挣扎,平静地解释:“子玉托我送你去天外天,我与女娲曾有些交情。”
柒月乖巧地窝在宫湮宽阔的怀抱里,他不似子玉温暖,甚至有些冰凉,但他的怀抱却让人异常安心。
无论是此刻还是当年幻星海域。
宫湮将柒月抱入天御宫外的飞鹤轿内,在塌边轻轻地放下,生怕伤了她。又耐心地为她盖好薄被才退出垂帘轿,御风于外,衣袍被烈风吹的翻飞,沉默的像是不存在。
柒月瞪大眼睛看着帘子飞舞,隐隐约约地显出那抹清冷的身影,心情复杂,他对自己很好,但自己却忍不住去排斥。
因为他几次三番的抛下自己吗?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什么会有这种失望?或许并不是厌恶他吧,只是他太过遥远,遥远到……让她觉得他的好都只是黄粱一梦。
柒月想着想着视野便开始模糊,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
宫湮听到异动,掀开帘子便见柒月脸色惨白地撺着被子,身子微微蜷缩着,眉头紧皱,有些痛苦地低吟着什么,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柒月?”宫湮担忧地握着她的手腕,感知到她体内萦乱的灵力脸色愈发凝重。
宫湮试图用灵力引导,努力了半天却毫无作用,额上也浮起一层薄汗,看到躁动不安的柒月,心疼至极。
“若是当初没有离开你,你是不是就不必承受如此多的痛苦?”宫湮无力的闭上眼睛,拳头狠狠地压在塌沿。
“热……好热……”柒月低低地呢喃着,满脸泪痕,下意识地往宫湮那边靠近。
宫湮环抱住她,怜惜地在她耳边安慰:“阿月,再捱一捱,很快就到了……”
“师傅……”柒月软绵绵地窝在宫湮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宫湮身子一僵,眼里泛起淡淡悲凉,还是任柒月贴着自己,搁在柒月身后的手却没有抱上去。
“陌喻……师傅……”
宫湮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声音也有些发颤,有些难以相信地再次询问:“阿月……你说什么?”
“陌喻师傅……为什么不要月儿……”柒月的手无力地环绕在宫湮腰上,带着浅浅哭腔,委屈的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猫儿。
心底的悲伤卷土重来。
鹤轿破云过,划破重重云雾,天外天结界金芒浮现,惊动了细雨夹杂着的飞雪。
柒月醒来时,依旧是在鹤轿里,暖和的被子盖在身上,唯一不同的是,脑袋下不知枕着谁的胳膊,疑惑的转头,唇瓣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冰冰凉凉的沁透了心。
不仅没有排斥,鼻尖萦绕着淡淡冷香,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手从被子里拿出,勾勒着宫湮疲惫的睡颜,眼里浮现出异样的情绪,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嘴角微微上扬。
“在做什么?”宫湮突然睁开眼睛,抓了个现行。
“手有点酸,伸展一下……”柒月讪讪地收回爪子,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又故意冷下脸道:“仙尊还用睡觉吗?居然和小仙来挤床?”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之前她迷迷糊糊不知道做了什么,却也知道宫湮一直在劳神费力照顾她,他这么憔悴多少与自己有关。
宫湮也没说什么,见她好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放心了些便打算出去。
“仙尊何必一次又一次帮我?”柒月睫翼轻颤,抱着被子闷声道:“灵境和幻星海域,都只是顺路吗?”这话她都难以相信,她心里那点儿盼望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
“那是我第一次去萨灵道。”宫湮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也未想过寻找什么盘龙骨花……”
话说的足够清楚,他一次次特意来到她身边,对她从未有过顺路之说。
“哦……”柒月点了点头:“之前在桃花居……也多亏了仙尊照料。”一点一滴恍如昨日。
“桃花居……是我夫人居住过的地方”宫湮顿了顿,有些怀念地笑了笑,连脸上都带了几分暖意:“她玩性大,但身子却很虚弱,总喜欢拉着我跑去看桃花,我便建了桃花居。她脱离人躯时说过,很想再去那里看看……”他轻声叙述着:“也算是,完成了她的愿望……”
“是婉颜夫人吗?”柒月理解错了脱离人躯的意思,而婉颜也恰好是凡人升仙。想起婉颜低声下气地撮合她和宫湮,不由呡了呡唇,目光晦涩:“婉颜夫人确实是位良人……”
“若不是她骗我,我们不会有交集……”宫湮摇了摇头:“我的夫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抬眸直视着柒月:“我爱的女人,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
柒月心跳顿了一下,婉颜骗了他?不是说……疑惑在舌尖辗转了几遍,还是咽下。
“快要到了。”宫湮转开话题,临风而立,看着云海翻滚,目光悠远。
“是吗?”柒月垂下眸,随口道:“我从来没来过天外天,能见到女娲娘娘也算是荣幸。”
宫湮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或许你来过,只是忘记了。”
柒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无奈道:“这种事也能忘记吗?女娲娘娘那样的人物,只在神话里听说过呢。”
“是吗?”宫湮也附和地笑了笑,却未达眼底,你不知道,当年你曾生活在神话中存在的宫殿里……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鹤轿便稳稳地停在了一座白玉金纹的宫殿前,长阶市十里,步步都如朝圣般。
柒月勉强站起,仰望远处巍峨宫殿无奈扶额,宫湮侧脸看了柒月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抬步便走。
“那个……我可以自己……”柒月一脸为难,这么神圣的地方当然得自己诚心诚意地上去。
“你以为只是个楼梯那么简单?”宫湮有些好笑,为她加持保护结界,额头上浮起一层薄汗。
“那是什么?”柒月好奇地看着他的下巴,苍白的脸鬼斧神工般好看,生生晃了她眼。柒月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别说话。”宫湮呡了呡薄唇,笑的很是勉强。
饶是被宫湮的结界保护着,柒月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威压,疼得她皮肤如同刀刮,不由扣紧了宫湮的胳膊。
宫湮皱了皱眉,仍旧耐着痛苦踏阶而上,没有丝毫停顿。才不过走了小半,衣衫便被割的破损狼狈,渗出血纹。
“仙尊,你也弄个结界吧……”柒月看到宫湮身上的伤痕,迟疑道。
“无碍。”宫湮摇了摇头。
柒月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她不知道的是,女娲宫是神宫,要想上去,向来便有必须不允许任何法力的规律。所以必须有人承受威压以表诚意。
柒月闭上眼睛,将头埋在宫湮怀里,他的脚步很轻却很稳。
她依旧记得,在灵境第一次见到宫湮的场景,在她绝望至极的时候那个白衣男子踏着漫天星子而来。
他抱起她,墨色长发垂落在她脸颊上,白袍迤地,翻花朱红色图腾晕开一地旖旎,眸里似乎有深不见底的黑渊,长长的睫毛轻颤,满身月光,迷乱了她的心。
一阶一忆,一叹一伤……
飞雪夹杂着雪花铺面而来,仿佛置身须弥幻境,大雾朦胧,看不清脚下的路,完全不知道还有多少阶。
风雪全无,白色和金光夹杂着耀眼至极。终于到了最后一阶,宫湮将柒月放下,白袍染血,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得不像样。
“仙尊……”柒月连忙扶住他,她断然没有料到宫湮会弄成这幅模样。
上古神力自然不同寻常。
“没事了……”宫湮勉强笑了笑,脚下的血迹灼伤了眼。
他总是自己承受……柒月忍不住红了眼眶,让他依靠着自己,声音微颤:“怎么会这样?”
宫湮呡着唇,疲惫的闭上了眼,只是摇头。
“进来吧……”一声清灵的声音传来,随即是沉重的殿门打开的声音。
柒月向殿门看了过去,居然是一个幼龄的小姑娘,穿着简单的天蚕丝流光衣裳,玲珑小巧的发髻上簪了朵拇指大的金色盘龙骨花。手腕上的铃铛随风作响。
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显露出不凡。
“你是?”柒月难以想象这就是女娲,这也不怪她,即便是记载中也未曾详细描述过女娲的模样。
小姑娘捂着嘴笑了笑,目光炯炯地看着柒月:“姐姐,我是木儿,女娲娘娘要我带你们进去。”说罢又伸出葱白细指指向宫湮道:“这个哥哥受伤蛮重的样子。”
柒月这才回过神,说了句有劳,搀扶着宫湮跟随木儿走进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