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眼看天渐渐凉了下来,转眼就入了秋。
这一日,徐妍收到了卫国公府的帖子,正是好友唐菡的邀请。唐菡说,她们府上的菊花这几日开得正好,想邀她七夕过去赏花,其实算算日子,再有半月唐菡就要出嫁了,徐妍知道这是好友要跟她说些悄悄话,想想贺昱现在在西南征战,去了也碰不上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躲的人,便答应下来。
当然,作为沾亲的表姐妹,既邀请了徐妍,唐菡纵使不太愿意,也不能刻意忽略了徐珊,是以徐珊同其余几位贵女一道,都收到了她的帖子,于是七月初七这日,徐家姐妹俩一起去了唐家。
姐妹俩一同出门,不好分乘两辆车,但因自小就不太亲近,是以尽管在一架马车上,却没什么话好说,马车摇摇晃晃中,徐妍闭目养神。
徐珊时不时的瞧瞧长姐,似乎有些心事,徐妍无意识的睁眼,正碰上她慌忙躲避的目光,徐妍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徐珊随口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姐姐今日新做的裙子很好看。”
徐妍低头瞅了瞅自己,相较于徐珊身上的桃红绣花褙子,自己这身月白兰花绣裙实在算不上出彩,不过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她的东西,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物件,也得想法设法的跟她交换一下,仿佛她的就要更好一些。知道徐珊的习惯,她便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你的也不错啊,你穿这些亮的颜色很好看,不用羡慕我。”
是啊,她如今都成了寡妇,还有什么好羡慕她的。
徐珊弯了弯唇角,算是回应,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跟她试探:“姐姐,听说那位严大人过两天要来京城了,到时说不定又会来咱们家,关于他,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妍微微蹙了蹙眉。
在娘家的这大半年虽然安稳,她明白那其实不是永远的避风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现在还可以陪着祖母,有祖母护着她,可等哪天祖母仙去,她该怎么办?生活往何处寄托?
再嫁,还是迟早的事。
她对杭州虽然有好感,但那只不过是因生母的眷恋而起,本就对严清没什么感觉,所以究竟要靠什么东西支撑她去远嫁呢?她根本舍不得那个把自己带大的老太太。
更何况上次贺昱跟他说,严清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江南有一堆外室和私生子,倘若贺昱没有污蔑他,她岂不是又要跳进火坑?
徐妍轻轻摇了摇头,道:“杭州太远,我不想去。”
听见这句回答,徐珊心里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附和道:“说的也是,倘若姐姐真去了江南,以后想见一面都难,我们也舍不得你。”
然而心里却很想问,嫌杭州远,不过就还是想留在京城呗,莫不是还真自不量力的惦记上了肃王府?
徐珊默默咬了咬牙,心里冷哼,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只不过肃王府,是断断不会让给你的。
徐珊不再说话,车里重又沉默下来,徐妍转头去看车窗外,不经意间走了神。
提起嫁人,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在外征战的青年,她答应过他,说只要他家里同意,他能来提亲,她便会答应,可他真的能来吗?
她觉得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的心境似乎起了些变化。她此前一直觉得他在刻意轻薄,可那日她哭了以后,他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挺真心,被他强吻过,触碰过,又激烈表白过,倘若他真的能来,她大约就不得不嫁他了。
想起临别前他问,倘若他回不来,她会忘了他吗?她心里苦笑一声,作为第一个跟自己有肌肤之亲的男子,她应该一辈子也忘不了,其实还是希望他能平安的回来吧。
哎,未经世事的处子,果然经不得撩拨,她觉得有些可耻,竟然担心一个曾刻意对自己无礼过的人,又想起那日的纠缠,脸竟泛起微红来。
姐妹俩各自怀着心思,马车渐渐驶入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姐妹俩先同其余几位贵女一道,跟唐家的姨奶奶和伯母婶娘们请过安,便去了园子里赏花游玩。徐妍有唐菡这样的好友,徐珊身为侯府贵女,也有自己的交际圈,两姐妹简单告了个别,寻各自的密友去了。
唐菡正在花厅等着,见徐妍过了来,高兴地站起身去迎,徐妍也一脸笑意,好姐妹赶紧拉着手聊天。
“现如今全京城就属你架子大,想见一面可真难哪!”一上来,唐菡就不忘打趣她。
徐妍笑瞥了她一眼,后垂眸低声道:“不是我不愿见你,是现如今我的境况……”
“理那些人作甚!”唐菡一口打断她,又往近里挨了挨,道:“我其实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也轻易出不了门……妍妍,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不要太往心里去。”
徐妍笑了笑,看着唐菡,“不管是不是我的错,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今日难得见面,咱们不提这些了吧。你眼看也要出阁了,嫁衣什么的都备好了吗?”
“嗯。”唐菡点点头,随后清走了身边的侍女,表情有些神秘,“今天请你来,一是想见见你,而来也是受人所托。”
“受人之托?”徐妍不明所以。
就见唐菡拿出一只精致的漆木盒,道:“这是有人要我代为转交,说是给你的信物。他说他惹你生气了,怕他自己给你不会收,所以才托我来,本来想叫我瞒着你,但我觉得,既是信物,那这个物件意义重大,应该让你明明白白的接受。”
唐菡把木盒塞到她手中,还有些不放心,问道:“我说的是谁,你知道吧?”
好友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徐妍有些怔楞,等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贺……你表哥?”
唐菡松了口气,点头给了她肯定,看来表哥没唬她。
徐妍却立刻将手中物件推了回去,连连摇头道:“我不能收他的信……东西。”
信物是什么?她若收了,岂非私定终身?口头上答应也就算了,明着干这样逾矩逾礼的事,她做不出来。
自上回见她与贺昱不欢而散,唐菡其实隐约起了猜测,加之贺昱又把这物件托她转交,聪明的小姑娘也就猜出了个*不离十了。身为好友,唐菡晓得她的性子,这会儿倒也没着急硬塞,先替表哥说起了好话,“妍妍,其实我表哥人真的不错,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能把这物件给你,他对你的心一定不会假,也一定能做到。你千万别妄自菲薄,其实我从前就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唐菡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多少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徐妍知道现如今自己的状况与身份,她打断道:“你也说是从前,其实并非我妄自菲薄,眼前的情况是事实,就算他是真心,可他的父母呢?”
唐菡一噎,的确,尽管在她眼里这一对儿很般配,可肃王府姨母姨丈那里……不过少女天性乐观,想了一阵,又眼睛一亮,宽慰她道:“姨母和姨丈那里,虽然有些麻烦,但表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徐妍叹了口气,拿自己的经历说事,“你现在还不知道,倘若婆母不喜,日子过得有多难心,就算他有办法,可我这样的身份,王妃……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怎么会?”唐菡马上宽慰她,“姨母看起来虽然有些高高在上,但其实她人很好,你性子也好,日久见人心,你若与她朝夕相处,还愁她看不到你的好吗?”说着又赶紧把木盒打开,递到徐妍手中,“你看,这可是西域才有的宝物,表哥存了几年了,从前我求他,他都不肯给我,现在一对儿全送给你了,足见他的诚意呢!”
徐妍迟疑了一下,仍向木盒内投去了目光,见那一对儿玉镯通亮透净,莹莹泛着幽光,果然是玉中极品。还没等她张口拒,唐菡又道:“妍妍,你不知道,表哥是个多好的人,他今年都二十三了,却是第一次对女子动心,他堂堂王府里的公子,连个通房暖床都不曾有过,不说别人,你看我大哥二哥,现在年纪轻轻,屋里头都有多少人了?我觉得你嫁给他一定错不了!”
好友的话淌进耳朵,徐妍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不管他好不好,这个东西,我不能轻易收。”
唐菡是个机灵鬼,自有办法,她装模作样的叹道:“你真的不收?可这也不是我的东西,我总不能带着它上轿吧!该怎么办才好呢?”她做出思考状,沉吟道:“表哥人还在外面打仗,又不能物归原主……算了,想来还给姨母也是一样的,可我眼下又出不了门,只好先交给我娘,叫我娘哪天见了姨母再还回去吧……”
“菡菡!”就见徐妍咬唇嗔她。
这个物件若是真要经这么多人的手,那贺昱跟她的事就跟公之于天下差不多了,如果那样,她倒真不如死了算了,哪还有脸活在世上。
唐菡见她生气,立刻嘻嘻道:“所以嘛。你就先拿着,如果将来真的不想要,你找个机会亲自还回去就是了,何必为难我呢?”
徐妍叹了口气,将那木盒合好,趁别人不注意,悄悄收进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