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归尘从屋后离开,走在街上,尚武之风甚浓的出云国中,随身带着佩刀并不惹人注目,缠满白色绷带的左手,在一袭白衣的遮掩下亦不醒目。
但是这样一个少年,又能明显感受出他的与众不同。明明是一个武者却有着书生的柔软与稳重,应该是女孩子内心深处最好的少年,安静的时候可以陪自己说着体己的话,危险的时候又能飞马来救。
百里归尘的脸上落着忧伤,眼神却坚毅,向着之前看戏的酒楼走去,脚步不紧不慢,从容地像赴死。
“难道百里归尘是武者!”名剑门中的姬枫为自己的猜想震惊不已,却也豁然开朗。
为何百里归尘说自己身体弱并不适合学武的时候,萧毅却会发笑?为何百里归尘能够控制身体的颤抖,将震动的幅度控制到常人不可见的地步?为何百里归尘会学雕刻练手稳?
百里归尘拥有名刀‘苍龙牙’,他叔叔将此刀送给他,应该不单单是用作留念,而是因为百里归尘本来就会使刀。
姬枫停下手中劈砍一千次的惩罚,往名剑门外跑去,想要去看看百里归尘到底有没有出事,这时候却被副门主邵安看见了,忙喝令道:
“姬枫你一千次劈砍的惩罚还没有完成,这是去干什么?”
姬枫心中着急,并未搭理邵安,自顾自往名剑门口跑去。邵安心中愠怒,上次已经被萧毅抢了风头,让他在门中失却了不少的威信,他不是萧毅的对手,门主又偏向萧毅,这让他有些无可奈何,可姬枫也敢如此不敬。
邵安便把他的不满趁着萧毅不在的时候发在姬枫的身上,但是姬枫竟然丝毫不理会,有了萧毅为靠山,现在的姬枫也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敢公然不听剑师的命令,长期以往如何得了,邵安如今还占着理,便想教训姬枫一番。
拦在门口的路上,邵安怀中的‘君前’长剑一触即发,似乎姬枫再不停住脚步,拔剑式便会使出。
这个时候姬枫猛然抬头看了邵安一眼,漆黑的瞳孔之中,暴虐涌动,邵安悚然而惊,自己仿佛被看地通透,那种发自心底的寒意就似置身数九寒天之地,而姬枫眼中的暴虐似乎涌动着就要喷薄而出。
邵安按着剑的手不知道为何就放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姬枫从自己的身边跑过,身边有不少的弟子议论纷纷,邵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老了,年轻人的时代来临无法阻挡。
姬枫一路从名剑门跑到百里归尘的居处,速度不曾稍减,路上的行人看着姬枫匆匆的步伐,带着风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心中都有些不悦,以为惊扰了自己的清净。
姬枫仿佛一个匆忙的旅人,毫无百里归尘的潇洒,一路走过没有收获少女停驻的目光,没有美好的景色,唯有风尘与疲惫。
“百里归尘在哪?”姬枫一到居处,就急忙向徐老询问道。
“在屋内。”徐老看到气喘吁吁的姬枫,便知道出了事,忙回答道。
姬枫冲到百里归尘的屋内,屋中依旧整洁,但是不见百里归尘,连苍龙牙‘未殇’也失去了影踪。
徐老现在也担心起来,他一直在屋外,却没有发现百里归尘出去,尘公子定然是有大事瞒着自己。不过尘公子手上带着苍龙牙‘未殇’,应该不难找。
“出了什么事。”徐老询问道。
姬枫摇摇头,他并不知道百里归尘出了什么事,只是感觉他说的话有问题,心中有些担忧。
徐老问不出什么,便骑上黑骊,快马加鞭朝太守府赶去,想让百里景业帮忙。广桦城不大,发动广桦城中的校尉去寻找百里归尘应该不难,他可不想让百里归尘出什么事。
姬枫不知道百里归尘在何处,也帮不上徐老,便开始静静回想起来,百里归尘为何会如此?
今天只是看了一出戏,可是这出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百里归尘熟悉到能够向自己叙述,他看了这出戏应该不下一遍。难道是那两个挑事的校尉,可是百里归尘并不认识他们呀。
亦或是墙角那个将士?那个穿着雪胤城铁甲的将士,百里归尘见过啼血鸟,也在雪胤城待过一段时间,难道与他相关,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不可遏制占据姬枫的心头。
那个将士的形象还在姬枫心中,那种可怕程度,甚至不下于生气时的萧毅,他那个冷漠的眼神到现在姬枫仍心有余悸。如果百里归尘是去找他,那几乎有死无生,姬枫眉头一皱,猛然握紧‘饮血’,又往戏台跑去。
张临远依旧坐在戏台前酒楼中的角落,看着楼下忙乱的众人,今日的戏大概是看不了了,戏台上的乌蓬收拾起来需要花些时间,看戏的人也纷纷离开,小孩子踩着乌蓬上落下的水,嬉闹着,爱看戏老头嘴中轻声絮叨,尽是对破坏戏台的两个少年的不满。
张临远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中有些宁静,这样的景象对他来说并不多见。他曾是一位刀客,江湖上最好的刀客,一个刀客最需要的是自由,他近乎刀客与浪客的边缘。
让他驻足停止流浪的是一个姑娘,他曾以为她会让自己松开手中的刀,可是因为她,他却把刀握得更紧了。
姑娘后来成为了皇帝的嫔妃,他阻止不了,即使他是最好的刀客,他也阻挡不了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在他以为要彻底离开姑娘的时候,有一个姓月的人告诉他,跟着他走可以守护姑娘一辈子,他答应了。
姓月的人没有食言,凭着他的手段和自己的身手,后来自己成为了皇宫中三十三金吾卫的大统领,总管宫中护卫之事。自殷无墟之后,出云国一直是重文轻武,现在的皇帝再也无殷无墟那般的身手,统领金吾卫之事都交给了统领,统领由皇帝直属。
这样他也能护卫他心中的姑娘了,只是他不再拥有自由,终生被困在了这座牢笼之中。
前些日子,姑娘死了,得病死了,去的有些急,太医认为是传染病,她便被移出了皇宫,甚至连原来的住处也是让人细细清扫,怕感染其他人。
皇帝甚至都不会知道她是后・宫中的哪位,但是张临远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她的住处到大殿的步数都数的一清二楚,每次夜晚巡视都会路过,看她是否安寝。
可如今这居处甚至连她的些微气息都不曾留下,宫中的太监将她房间清洗干净的时候,也解开了他身上最后的枷锁。他去问姓月的人,他该怎么办。
他说你快死了,十几年过去了,枷锁磨掉了你作为刀客的锋芒,你已经不再是最好的刀客了。其实在那次执行刺杀张正居的任务,遇到百里景行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不是最好的刀客了,只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活够,还有要守护的姑娘。
既然是死,一名刀客最好的死法便是死在另外一个绝顶高手的手中,这样才能成全他的荣耀。姓月的人却连他的死法都准备好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他同意了,为人“磨剑”,的确是个不错的死法,他当时想。
到了广桦城,他已经寻见那人的一些端倪了,但是他没有去找他,这样的自由让他有些留恋,死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
百里归尘走到酒楼,看见坐在墙角的张临远还在,心中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安静。
当百里归尘看向张临远的时候,张临远也低头看到了百里归尘,不过一时却没有认出来,直到看见百里归尘手中的那柄刀才意识到少年与百里景业有关,他记性不好,但与刀相关的却记得很牢靠。
张临远取了靠在墙上的刀,这柄刀陪了他很久了,厚重势沉,却也不复往日锋芒,像极了他自己。他慢慢走下酒楼,对付少年虽然不是他的任务,但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你有一柄好刀。”张临远曾是最好的刀客,对刀的了解也很深,初见苍龙牙时也是震惊不已,不过更让他惊艳的是百里景行的刀术。
“它本是我叔叔的,你们杀了他。”百里归尘诉说的很平静,但是张临远依旧能感受出话中那刻意压制的颤抖。
张临远没有说话,他只是执行任务,当时张正居不得不死,他们围杀了百里景行也是事实,而且那个命令是姓月的人发出的,他不得不执行。
“当时你为什么不杀我。”百里归尘想问出了心中疑惑,当初他们明明可以将自己也杀掉的,百里归尘不想让这个疑问萦绕心头,否则一旦动起手来,下手就会有犹豫,那是大忌。
“有人让我不要杀你,并不是我不想杀,你叔叔杀了我这么多的手下,我本不想留活口的,所以你现在也不必手下留情。”唯有刀客才最理解刀客的心思。
百里归尘没有再说话,将‘未殇’抽出,左手握紧刀柄,缠绕在手上的绷带感受着剑柄上温度,百里归尘一年没有这样握住这柄刀了,但是一旦握住,仿佛就开始融入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