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百花宴就这样虎头蛇尾的过去两天了。
天气刚进入五月,端午节过去了两天,天气就热得不成样子了。“噌”的一下就热了起来,就跟没商量好的炉火一般。
整个长安城就像个大火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透蓝的天空,高高悬着的火球般的太阳,云彩也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树叶都打起了卷儿,一切都没精打采的,只有躲藏在树叶间的蝉儿还在吱吱的叫个不停,仿佛在叫“热啊,热啊”。
整个长安城依然沉浸在百花宴的风流韵事中,只有三家府邸例外。
位于西城如意坊内的御敕诚意伯府里,后宅,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往来的奴仆个个踮着脚尖走路,甚至恨不得给自个脚上包上一层厚厚的棉布层布,为的就是为了尽量不弄出一丝响声。
府中连老鼠都知道,主子们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怒火冲天,谁也不想这时候去撞到枪口上,惹了主子们生气,那只怕轻则重打几十大板,重则全家发卖出去。
后宅慈安堂,住的是当今诚意伯刘子星的亲娘,她老人家如今还掌管着府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一切内务呢。
老太君爱热闹,儿子也多,自然孙子孙女也不少。往日里这孙子孙女们总爱望老太太跟前凑,所以这慈安堂啊,每时每刻都是欢声笑语不断。可是今日一切都变了。
整个慈安堂闷沉沉的,就像暴风骤雨来临前的闷热。
里面已经或坐或站了半屋子的人,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呆在了这里,平日里空旷的慈安堂眼看都有些不够用了。正中一张短榻上坐着一位穿酱红地八仙庆寿刺绣袍的老夫人,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这就是刘老太君。
刘老夫人长着一张银月脸,既慈祥又和蔼。只是此刻往常这张慈祥的满月脸上是面皮紧绷,满脸乌云。
刘老太君紧绷着圆脸,右手手上的佛珠拨的溜溜响,左手指着脚下跟跪着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夫人,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此时却是怒目圆瞪,朝着跪在下边的妇人大骂:“好啊,好啊,你可真是长能耐了。今儿个是狗胆包天了你,这下好了,把我们全家都坑进去了,你可满意了。平日里你管不了事我老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如今天都被你捅了个窟窿,我看你能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自然就是黄氏了。从泰安长公主府回来后,黄氏连衣服都没换下,就被待到了慈安堂,受了两日责难,脸色憔悴了不少。两日前的春风满面早已消失全无,黄氏跪在地上,一个劲地道歉:“母亲息怒,都是媳妇的错,媳妇知错了。”
“娘,大嫂也不是有心的,怪只怪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太引人注目了,大嫂才一时犯了糊涂,……”一直都跟黄氏这个大嫂暗地里较劲的刘府二夫人赶紧上前,一手轻抚着老太太胸口。
此语一出,非但没有化解刘老太太的怒火,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老太太的脾气更大了。
说实话,刘家直到今天才发作也是有原因的,谁都想攀上镇国公府肖家,快要没落的刘府自然也不例外。要是肖府的老太君当场认下了这门亲,只怕此时诚意伯府就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了,跟李静姝有那么一丝渊源的黄氏就更是大贵人了,刘老夫人也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可如今这两天过去了,镇国公府没有一丝动静,坊间又传出了事情的真相,再白痴的人都知道,这里头肯定能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不愿意呀。
刘府自然急了,少不得要将黄氏开刀。
“镇国公世子,那是何等高贵的身份,那般人物也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伯府高攀的上的,宫里头那些云英未嫁的公主哪个不想方设法想结这门亲,她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竟然也不要命的赶着往上靠,我伯府的脸面都被这她给丢光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话还没落,老夫人就一个劲的喘了起来,一旁围坐着的几个妇人忙赶了上去,二夫人边用手舒缓老夫人前胸,边瞟了跪在地上的黄氏一眼,“娘啊,反正那丫头不是咱们府里的,拿些银钱打发出去得了,大不了咱府里给出一笔嫁妆银子,随便找个人给嫁出去就好了。”
这下其他几位太太不乐意了,府里就那么多银子,还要个i李静姝这个外人一份,这哪能甘愿,尤其是府中已经到华龄的几位小姐,甚至要掏出袖中的手帕嘤嘤的哭了起来。
眼见宿敌这般“”落井下石”,跪在地上的黄氏狠狠的瞪了几位弟媳妇一眼,将期盼的眼光递向了坐在一旁的丈夫。刘子星往日里对她也算是疼爱有加,而且当初也是他提出带李静姝过去的。
只是刘子星正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黄氏一眼,此刻他也正恼怒着呢。就是一时善心大发,让个没根基的李静姝以丫鬟的身份去见见世面,可哪知道,会闹出这样的丑事呢,这可如何是好?镇国公一声令下,只怕他这个祖传的爵位就要彻底的被剥夺了。那时,他岂不成了刘家罪人,叫他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可她去长公主府里那可是打着我们刘家的旗号过去的,闹出了那样不要脸的事,如今京中勋贵哪个不在背后笑话咱们家家教无方,我刘家所有的名声都被她毁了。”
“对啊,我娘家嫂子晌午还特地跑过来跟我说外头都在议论这件事呢。那镇国公世子不是早早地放出话来,说李姑娘给她做通房都不要呢。死皮赖脸的往上凑,现如今这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老夫人何必为这个下贱的小蹄子伤了心神呢。”
“如今又是在咱们府里这爵位续袭的关键时候,得罪了镇国公府,咱们府里以前所有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此言一出,谁都知道这是件关系到府里生死存亡的大事。
怎么办,怎么办,刘家人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了分寸。
可不是嘛,刘家的爵位已经世袭到五代了,眼看就要到了尽头,就等着圣人开恩,最好能再世袭一代,或者能降等世袭,。要不是为了这点,刘家能娶了黄氏进门。
想当初,黄氏不过就是一个刚出头的进士之女,还没得先皇器重呢,而且她已经不是个黄花大闺女了。
为了这点,自黄氏嫁入家门,刘老太太就怎么也看不上她,老是鸡蛋里挑骨头,左右找茬。没想到黄老头走了狗屎运,得了圣人青眼,从此扶摇直上,黄家成了诚意伯府最大的倚仗,两家的身份翻了个个,黄氏的生活才有所好转,真正成了这百年伯爵府的女主人。
可今天,这个女主人竟然能犯下这样能置刘家于死地的过错,老太君怎么愤怒,其他的妯娌自然也喜欢落井下石,过来踩上一脚。
“那个姓李的贱蹄子在哪里?”老太君可算是想起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来了。
“这个大嫂倒是乖觉,早就把那小贱人扔到柴房里去了。”
没错,李静姝已经被人遗忘在柴房里足足有两日了。
此时诚意伯府后院柴房里,关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年约二八的姑娘,这就是被从公主府的大床上拉下来的李静姝,也是慈安堂里刘家人一人一口小贱人、小贱人骂着的李静姝。在这个破败的柴房里,她已经足足被关了两天两夜了。
这两天来,刘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只是随意的扔给她几个馒头,和冷水。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她,可李静姝知道,门口还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壮妇人看着呢。
百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不清楚,李静姝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成了黄氏手中的一颗攀权附势的棋子,更准确的就是,她是黄氏无意之中的踏入某个阴谋中的棋子。她李静姝就是误中副车而已。
在公主府昏过去之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唯一闻到了一股甜香,那应该就是一种迷香。
真是阴沟里翻船,流年不吉。
醒来之时,不,准确的书哦,她是被人打醒的,这都过去两天了,脸上通红的手掌印还没消散呢,由此可见,当时打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迷迷糊糊的醒来,还在睡梦中的李静姝只瞧见了数十位身穿绫罗绸缎,头戴金钗的贵妇人,这些贵妇人各个瞪大眼睛,看着懵懵懂懂的李静姝,李静姝明确的感知到这些眼光中有数道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
现在清醒下来,李静姝无奈的自嘲,只怕当时全长安城有名有姓的贵妇人们都到了吧。
李静姝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到,只在被拖下床来时才发现床的一侧竟然还躺着一个沉睡不醒的男人。
一个男人,一个衣衫不整的额男人,一个上半身赤裸的满身酒气的男人。
惊鸿一瞥,她什么都没看见。连那个男子的轮廓都没有什么印象,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温润如玉的皮肤,那是李静姝一生从未见过的温润如玉。
李静姝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很快她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那个人到底是谁。谁叫门口那两个妇人有话涝的倾向呢。
从第一天起,这两个无聊的中年妇人就有一嘴、没一嘴的说个不停。李静姝从她们二人口中知道了那个男子是谁,也知道了那个人的传奇的身世。
原来这个人就是把沈御都比下去了的镇国公世子肖景昀啊,也是当今皇上的亲自抚养长大的弟弟,奉国夫人的宝贝孙子。
那两个仆妇是怎么说的,李静姝可没有忘记。
“里头那位可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敢望那样的贵人身上扑,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就是,别说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丫头了,就连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好歹还是个伯爵家的嫡女呢,给人家肖世子做妾,人家镇国公府还不一定乐意呢。”
“人家世子身边的丫鬟身份都比三品大人府里的庶出小姐身份还要尊贵呢。”
“哎,那肖世子身边不是没有丫鬟伺候的吗,那可是镇国公府历代传下来的家规啊。”
“没错,这才是高贵人家,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都盯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嘛。”
“就是,就是,要不然人家家里能养出皇上那样的明君。想当初,皇上还是镇国公府世子的时候,那风采可是连如今的世子爷都比不上的。”
“可不是嘛,那时候,如今的肖大世子可是个永远跟在兄长脚后跟的小跟班呢。”
“一说到当今皇上,老奴曾有幸见过一次呢,那容颜、那气度真是非凡啊,难怪人家说书先生都说皇帝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投胎的呢。”
“可不是嘛,先皇后在闺中之时可是长安城的第一美人,比如今的宝珍郡主还要美上几分呢。肖家可是个历代出美人的家族。”
“可惜啊,就是自古红颜多薄命,进宫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男人啊,都是这样的,没得到手之前啊,甜言蜜语,耍手段,得到之后,没几年就厌了。先皇后那般的人物,竟然被逼到将堂堂的嫡出皇子假作侄子才能养活。”
“就是,就是。女人呐,找男人就要找个心思忠厚的,才好。里头那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容貌没容貌,要钱财没钱财,怎么当初就敢这样子做呢。”
“还能怎么样,被荣华富贵蒙了心了呗。”要是李静姝在外头,肯定可以见到那仆妇轻蔑的眼神。
门口两人越说越唏嘘,听着外人的叹息声,不知怎么的,李静姝只觉鼻头一热,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可倔强的李精梳死命的控制住,坚决不让眼泪掉下来。
墙上一尺见方的窗户,阳光透了进来,照在李静姝身上,满是孤寂、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