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断云铁收拾好细软,骑上黄鬃马,刚出清江城,就听到后面有奔马“嘚嘚”声,不由回头一望,原来是昨日那客栈那锦衣书生,骑的正是昨天马厩中那匹神骏非凡的大白马。
锦衣书生来的极速,转眼便到了断云铁身前,又与之并排前行,俊俏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之态,悠然地望着断云铁。
见这锦衣书生望着自己,出于礼数,断云铁双手一抱拳道:“兄台有礼了。”
那锦衣书生闻言,也双手抱拳,一脸逗乐地哈哈大笑道:“有礼……有礼。”
断云铁只微笑了下,便不再理会,继续赶路。
那锦衣书生紧随其后,亦不语言,跟着走了足有大半里路。
断云铁心中诧异,便勒停了黄鬃马佯装观望风景,那锦衣书生也勒停了那大白马,做左顾右盼状,断云铁又催马前行,锦衣书生也跟着走,如此几个停停走走,断云铁心中有些不快了,开口问道:“兄台……为何跟踪于我?”
“兄长,此言差矣,路又不是你家修的,我爱走便走。”
“那为何我停你也停,我走你却又走?”
“我爱走便走,爱停便停,可曾碍得你事了?”
断云铁一时语塞,心说这书生相貌堂堂,斯斯文文,怎地这般不可理喻,昨日对这书生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前行,那锦衣书生也催马跟上。
断云铁见状,双腿猛一夹马背,用手一拍马屁股,立时飞奔而去,跑了足有数里路远。
可回头一看,那锦衣书生依旧如影随形。
断云铁着实有些气恼,催促黄鬃马,且稍稍用上了内家真力,“啪”地一声,狠拍了一把马屁股,那黄鬃马一吃疼,嘶叫一声,狂奔而去,这次足跑了不下十多里路远,才放慢脚步,把这老马累的是“噗呲,噗呲”直喘粗气。
哪知不待他回头,身后便传来一声“卟哧”偷笑声。
断云铁大惊,只见那锦衣书生正骑着这雄健的大白马,信步悠悠,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大白马更是大气都不喘,这一人一骑仿佛从来没跑过路似的,这白马神骏健悍,那书生气宇轩昂,二者交相辉映,与断云铁这粗衣老马相较,简直天冠地屦之别。
锦衣书生又在一旁打趣道:“这般老弱病残的老马,便是累死了,也走不了几步。”
“敢问兄台,你我相交,一面之缘,只言片语,无缘无故,无冤无仇,未何这般戏耍于我?”断云铁心中有气,却也心痛黄鬃马,跃下身来,牵马前行。
“兄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一来未催促于你,二来无欺于你,何来戏耍一说?况且你这老马是被你自己这般拼死催促的,累死累活,休怪的我。”
断云铁着实感到不快了,便呛声道:“你有良驹宝马,我有这老弱残马,你我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路又不是你家修的,我爱走便走。”锦衣书生还是这句。
断云铁无计可施,只能任其尾随其后,牵着黄鬃一路步行,锦衣书生则骑着那大白马,晃晃悠悠地跟着断云铁,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行了大半个时辰,断云铁远远望见路边有间茶馆,便牵着老马过去了,茶馆外摆着几张桌子,有几名江湖毫客正在喝茶戏笑。
断云铁拴好马,叫了碗凉茶,又把水囊灌满了茶水,便坐在路边小桌上独自喝了起来。
那锦衣书生倒也毫不见外,竟与断云铁共座一桌,也不语言,只管叫了茶水也自饮了起来。
断云铁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怎地遇上这等难缠之人。
那锦衣书生喝了一大碗茶水,又做豪气状地一抹嘴,叫道:“痛快!”
此时万里晴空,阳光明媚,断云铁偷眼望去,见那锦衣书生越发是俊脸生辉,光彩照人。
边桌那几个江湖毫客早瞧见这锦衣书生,个个拿眼瞟望,有的还出言不逊:“哎哟大哥,你瞧这小生,长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这般俊俏,哈哈。”
那个又道:“且当是个大姑娘好了,你便劫了去得。”说完那几名汉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满脸轻薄之色。
其中一个黄脸汉子却一直没语言,只是目不转睛的一直在打量锦衣书生的那匹大白马。
那锦衣书生闻听到众人轻薄,脸色微变,似想发作,却又忍住。
断云铁见人杂是非多,也不想若出事端,何况这锦衣书生也是找自己诲气之人,便起身付过茶钱,牵了马便走。
那锦衣书生见状,也起身跟着去牵马,刚要上马,突见这四名大汉围拢过来,那黄脸汉子笑道:“这位公子,你这马端的是匹好马哇,哥哥我是越看越爱。”
锦衣书生有些厌恶地应了声:“够讲。”
“大哥既喜爱,何不向这公子借了用几日又有无妨?”一名汉子随声附和道。
那黄脸汉子满脸阴笑道:“只怕这位公子难于割爱啊,嘿嘿。”
“那何不要这公子一起随我等去涌泉山,这般俊俏公子,便当作美人亦无不可啊,哈哈。”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抢劫?”这锦衣书生再也忍不住发作了。
“就便抢了你又如何?嘿嘿嘿。”一名大汉说完便动手牵那大白马。
“来人哪,有人抢马了。”那锦衣书生急的大叫,但这荒野之地,除了这卖茶水的老翁,哪有人在,那老翁见了,早吓得躲到远处观望了。
锦衣书生也不管不顾,两手用力扯着大白马,不肯放手,那大白马也通灵性,连蹬带踢,那几名汉子顿时四散五落,叫疼不已。
那黄脸汉子恼羞成怒,取了他们马匹上的缰绳,做了活结,套住大白马颈脖上,三人用力拉扯,欲将大白马拉倒,另一人又举鞭狠抽马背,锦衣书生死死抱着大白马的颈脖子,心痛之极,眼中泪水汪汪,无助的望着断云铁。
断云铁骑在马背之上,本已行出十来丈开外了,闻听动静,回头一眼便望见锦衣书生那无助的眼神,他此前虽恼怒于这锦衣书生,但见他百般无助、可怜兮兮的神情,尤其那双楚楚楚动人、会说话的眸子,仿佛断云铁要是不出手相助,便要此生难安似的。
而断云铁也确实是这般想法,连他自己也有些莫明其妙,手脚不听使唤般,鬼使神差的又转身回来了。
“住手……”断云铁大喝一声。
“哟,这哪来的野小子啊。”
“必是这公子哥的奴才小斯吧,哈哈。”
断云铁一跃下马,也懒得答话,伸手一抓,把套住大白马颈项上的数根缰绳尽收于掌内,再用力一甩,那几名汉子便摔了出去,爬起身后,一个个骂骂咧咧,起身拔出佩刀冲杀过来,断云铁一手护着那锦衣书生,一只手应敌,只三拳两脚,几名汉子又是人仰马翻,再不敢上前,叫道:“小子,你等着。”便灰溜溜的上马跑了。
那锦衣书生一脸欣喜,拍手赞道:“大哥好武功啊,我早就慧眼识珠,知你定是个了不起的好汉,果不其然,哈!哈。”
断云铁也不答话,起身上马便走,那锦衣书生依旧如影随形。
断云铁有好声没好气地道:“你这等富家公子,不在家中安逸享福,却无故四处乱蹿,所为何来?要知这江湖险恶,你这般文弱书生,还敢骑着这等宝马,迟早引火烧身。”
“这不有你啊,你道我跟着你,所为何来?”
“你我去向不同,你跟得我一时,能跟我一世吗?况且我又不是天下无敌。”
书生默然不语,若有所思,沉呤片刻,又轻声道:“那便跟一时……算一时,如何?”
“何谓跟一时算一时?你要跟我到几时?你我各安所命,怎能跟来跟去,你欲往何处,我便护送你到得,你若家在清江城,便早早折返回城如何?”
“你这人怎地这般婆婆妈妈的,我便这般讨嫌于你?便各走各路,从今往后,我便被那些强人欺凌,亦不关你事,便是死了又如何。”那书生一脸悲愤之色,又说的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断云铁一听,顿时又起恻隐之心,心道这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我又何须这般计较,便护着他回家便是,也算是遵了师傅的教导了,当下柔声道:“兄台勿怪,因我有要事在身,一时心急,出言不逊,望请见谅。”
“我才不似你这般脾性,哼。”见到断云铁和颜悦色,这书生心中却暗自窃喜。
“兄台,你倒底欲往何处?我便答应护送你去。”
“实不相满,我已无家可归,往后便是四海漂泊,流落江湖了。”
“我不欺你,你也勿糊弄我,你那宝马,这身衣衫,哪是寻常人家有的?不然又哪能若出这许多是非?还流落江湖?”
锦衣书生装模作样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悄声地对断云铁说道:“我只说于你听啊,此马是我偷得的。”
“还骗我,这等骏马,早通灵性,莫说你,便是我也难驯服于它,你若偷得,凭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驯服于它?”
“……”
“君子之交,当以坦诚相待。”
“……”
“你若存心玩闹,我便无暇奉陪。”
“……”
“昨日在客店,确有几名官差也要寻你,难不成你还真是那江洋大盗不成?你却如何又能全身而退?”
“……”
说了半天那书生也不答话,断云铁见了,也不再语言,只管赶路了,那书生骑在马背上,横瞟了断云铁一眼,一脸得意之色。
一路无语,二人行了足有十几里路后,那书生终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贵庚几何啊?”
断云铁冷冷答道:“贱姓断,名云铁,虚渡十八。”
“在下杨不凡,大哥长我两岁。”
“好名字,所作所为,果真不同凡响。”
“大哥勿取笑小弟了,若不是你,只怕我已身陷囹圄,你这等人物才真个不同凡响哩。”
“不敢,哪比得你这等文人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人又这般俊雅飘逸,光彩夺目。”
杨不凡双颊一红,低头道:“大哥莫取笑小弟了,一介臭皮囊罢了,我倒想做大哥这般英雄了得的人物。”
“我一介乡野粗人而已。”
不知觉间,已是正午时分了,断云铁指着前方的一珠大树道:“且先到那树荫下小歇片刻,吃些干粮再赶路吧。”
“谨听大哥安排。”杨不凡顺从地答道。
到了树下断云铁一跃便下了马,二人便各自取出干粮来吃。
小半时辰后,二人正欲上马赶路,便见到一队十数人的逃荒人群经过,个个蓬头垢面,满身尘埃,偶尔还传来孩童的啼哭声。
断云铁见了,便将身上仅有的一包肉干馒头,还有水袋一并给了那抱着孩童的妇人。
那妇人跪倒拜谢道:“谢公子赏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断云铁一把扶起妇人道:“快快请起,你且先解解燃眉之急吧。”又将身上的钱囊一并给了妇人,那妇人一家五口人皆跪倒不住叩拜,断云铁连忙逐个扶起。
等人群走后,杨不凡叫道:“哎,你这斯倒出手阔绰,当今这乱世,这逃荒之人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你帮的过来吗?”
断云铁长叹了一口气,道:“遇上了,能帮便帮吧。”
“真个憨夫,怎地也须留些钱两啊,你那老马怎不也一并送了啊。”
“也对,杨兄所言及时,你不说我倒未曾想到。”说罢一跃上马,追着人群去了。
“哎你……这……你真是无可救药,怪我多嘴。”见断云铁真要去送马,杨不凡倒有些哭笑不得。
片刻后,见断云铁徒步回来了,笑道:“谢杨兄弟提醒,这老弱一家,有了这老弱残马,亦可替替脚,帮驮些物件。”
“你这愣头……憨夫,没了马匹钱两,你又如何赶路?”杨不凡气不打一出来,嘴上责骂,心中对断云铁却也敬佩。
“我便徒步前行,也未必慢于你。”
“我这大白马,可是日行千里,你敢大言不惭?简直痴人说梦话,你当我不知吗,不过是想让我一人先走罢了。”
“杨兄弟想哪去了,这大白马既然这般神骏,你我共骑一马如何?也好快些送你回家。”
“不可!谁要与你共骑一马,你是你,我便是我。”
“……,那我便徒步也无妨。”
“徒步这般缓慢,岂不误了我行程?”
“你这人恁地不讲理,徒步又不许,共骑一马又不允,你我本是陌路,我又误得你什么行程了?”
“你……还不怪你乱施乱舍。”
“好了,你我休要争吵了,到了前方集市,我再买了马匹便是。”
“你有钱吗?”
“这……”断云铁才突然想起钱袋已被他送出了。
“难不成你想学我去偷不成?”
“你……”
“是了,你这般武功高强,倒不必似我这般偷偷摸摸,便如方才茶馆那几个恶汉,明抢便可。”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我说不过你。”
“既便算你有钱,前方再无集市了,需得再行二百里,方能到夷陵。”
“原来你是去夷陵啊?”
“都说四海为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