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个陌生的宫女站在殿外,等了半晌,见没有人为她通禀,略略一思忖,放大了声音在殿门外道:“栖鸾殿宫女献菊求见。”
离门口最近的苏寿康听到,悄悄上前告诉楚珺。楚珺点点头,示意悦琴四人一旁站下,扬声道:“进来。”
献菊低着头,趋步走进来,向楚珺屈膝行礼,“殿下,皇后娘娘知道您回来了,见您这会也没去向她问安,派我过来看看,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爽。”
站在一旁的悦琴微微皱眉,楚珺尽收眼底,她又转向献菊,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本宫前几日一直在赶路,行途颠簸,今日也未休整就随大家在太和殿宴饮,现下确实有些头疼,还请代本宫回禀皇后娘娘,多谢娘娘挂怀。”
献菊似乎是没想到楚珺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又马上接着道:“如此,奴婢就去回禀娘娘,殿下身子不适,恐怕得休息几日才能向娘娘请安。”
楚珺颔首,“那就劳烦姑姑了。”
“不敢。还请殿下好好休养才是。”
等献菊走了,苏寿康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楚珺,也躬身告退。楚珺从座上起来送了他,才又回到大殿。
殿上还立着悦琴四人,其余人已经下去了,翡扇与玉屏也刚刚从东寝回来。悦琴正在简单地讲述刚才殿上的事给翡扇听。
玉屏从来是个忍不住话的,“请安?现在可已经酉时了,哪有黑天半夜就寝的点来催人请安的?还说什么过几日再去请安,我看,分明是想给我们小姐难堪!”
翡扇赶忙去拉玉屏,“胡说什么呢!这可是宫里,怎么还称小姐!难道这扶凤殿的琉璃瓦太晃眼,晃得你把殿下从前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成!”她一面止住玉屏,一面又像是解释给悦琴四人听。
楚珺重新坐下,一时没有说话。她回宫时父皇都在长乐门内迎接,阖宫独独缺她一个,能看出来自己六年前离宫之后,她在宫里是愈发得势,已称得上是只手遮天。她不来迎自己也就罢了,在不是请安的时辰就催人来向她讨说法。自己顺着献菊的话说下去,就说自己确实不舒服,没想到献菊只是愣了一瞬,就接着说去回禀孟氏等自己好些再去请安,让她不得不接这个话茬。这不过是栖鸾殿四个头等宫女里排最末的献菊,已经如此难缠,恐怕上头的梅兰竹更是不好相与。自己这边,两个心腹里翡扇倒是沉稳,玉屏还是有些拿不住事;悦琴看起来是个忠心的,可一时也不敢完全相信,另外三个还看不出眉目。栖鸾殿那边风头劲盛,里外如铁桶一般,自己这扶凤殿却是四面楚歌……
玉屏见楚珺半晌都不出声,心道是不是又因为自己这张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埋下了祸根,顿时懊悔不已,赶忙规规矩矩地在楚珺面前跪下请罪:“奴婢多言,忘了规矩,更辜负殿下的恩泽,请殿下责罚。”
楚珺叹了口气,“起来吧。你自小在宫外,必是对宫里的规矩不熟悉,生疏一两天倒也无妨,可若是长久如此,难免遭人耻笑,怕是就连本宫,也要落个御下无方的名声。”
玉屏连声道:“奴婢谨记,奴婢日后一定多看多听,谨言慎行。”
“罢了,你与翡扇去收拾收拾,本宫也要安寝了。”
翡扇与玉屏答了是,悦琴四人也应着去备热水和盆皿,准备伺候楚珺梳洗。
待六人都去忙碌,楚珺在案前看了几页书,正要去东寝,大殿内忽然又想起细碎的敲门声。
楚珺正疑惑这个时候还有谁来,外面伺候的宫人也不禀报,自己亲自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站的却是苏寿康。楚珺惊讶于他的去而复返,“苏公公?有什么事吗?”
苏寿康拎起手里提着的漆雕食盒,“陛下见您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本想着叫您去乾宁宫再用点,又见天色晚了,您也不便跑那么远,这不,叫老奴给您提来了。”
楚珺鼻子一酸,因为刚刚献菊的到来而有些不快的心情不翼而飞,“父皇太挂念了。苏公公,劳烦你这么晚还来回跑,请一定替我向父皇谢恩。”
“老奴知晓,殿下放心吧。”
楚珺像忽然决定了什么,抬头道:“请公公向父皇递个牌子,本宫明日要出宫一趟。”
苏寿康笑着道:“陛下也嘱咐过了,”他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是陛下的腰牌,殿下拿着,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不必向上递牌子了。”
楚珺几乎要不知道说什么,面向南边乾宁宫的方向一拜,“儿臣谢过父皇了。”
苏寿康暗暗点头,等楚珺起身,他才道:“没什么事,老奴就回去了,陛下那里可不能少了人伺候。”
“公公快回吧,路上留心。”
“谢殿下,老奴告退了。”
第二日,楚珺换了一件藕色的上衣,下着淡紫色综裙,不饰钗钿,仅用普通的金簪,随意戴了条红玛瑙项链。只带了翡扇,出宫去了位于平都东北的盛安公主府。
听闻是皇五女来,盛安公主元紫琰亲自至大门迎接,“五皇妹昨日才回京,今日就来拜访本宫,本宫真是受宠若惊啊!”
楚珺作揖行礼,“小妹我是在宫外待久了,性子野了,在一个地方待不住。这不,才一日,我就跑出来叨扰皇姐了。”
元紫琰还礼,“皇妹哪里的话!你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说什么叨扰。快请。”
等两人在客厅坐下,下人上了茶水,楚珺端起来饮了一口,奇道:“皇姐这是什么茶,小妹从未尝过。”
元紫琰乐呵呵地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侯爷从兖州带来的云岭霜白,霜降前后成茶,其芽色白,故此得名。”
“小妹孤陋寡闻,平日里也是偏爱以鲜花制茶,未曾想原来还有这等讲究。”
元紫琰脸上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我也是附庸风雅,哪有皇妹亲自制茶的闲情雅致。”她见楚珺只顾着低头喝茶,接着道:“恕姐姐我冒昧,妹妹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楚珺像是顾左右而言他,“小妹听说皇姐府上书房藏诸多先代古籍孤本,不知可否有眼福一观?”
元紫琰知道她是有话要避开旁人说,便顺着她的话道:“这是自然,五妹请。”
“请。”
等到了书房,分主客坐定。楚珺也不再绕圈子,“小妹今日开确实有要事。听闻日前礼部曾上折子请旨欲使皇姐随荣安侯回兖州?”
元紫琰眉毛一动,“这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时五妹还在瑶谷,都听说了此事,真是惭愧。”
“父皇虽然一直压着,但也不是个办法,不知皇姐有何打算?”
元紫琰笑笑,“还能如何,父皇若是下旨,我还能抗旨不成?”
楚珺道:“抗旨是当然不成的,可皇姐也要知道这件事其中的曲折才行。”
“哦?”元紫琰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此话怎讲?”
楚珺才不会相信她不知礼部这次上折子的曲折,她要装傻,那自己就顺坡下驴好了。“皇姐您本是成婚前就已封了公主的,侯爷随您住在平都府中是理所当然,礼部怎么会上这样不清不楚的折子,这不是让百官嘲笑礼部办事不妥吗?”
“那,依五妹看……”
“那礼部尚书方回是左仆射孟大人的妹夫,而孟大人可是有两个身为皇嗣的外孙和外孙女。依小妹愚见,此事多半会与孟大人有关。”
元紫琰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五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楚珺打了半天太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皇姐不妨自请离京。”
元紫琰放下手中的茶杯,“此话怎讲?”
“几位皇嗣的情况,皇姐一定比我更清楚。皇后有孟党为靠山,三皇姐日渐势盛。四皇兄亦为皇后之子,又是惠贵妃养育,有纪氏一族为靠山。再加上皇长兄深藏不露,与武国公交好。平都现在可以说是一潭浑水。而皇姐是皇嗣里唯一成婚了的,荣安侯是宁福大长公主的嫡孙,又领着少师一职。如此年轻就位列三孤,平都的所有公卿勋贵谁能不给荣安侯面子?与其搅和进这潭浑水,不如随侯爷去兖州,一来韬光养晦避其锋芒,等到平都的这几人斗个两败俱伤,皇姐什么时候回京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回来便可坐收渔利;二来兖州富庶之地,皇姐与侯爷乐得自在,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