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平都，宫城玉曦殿。

　　 “……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是毫无准备，甚至可以说，在祯妃陷害我母妃的时候，我就料到她还有后手。我的办法已经在路上，算一算日子，也该到了。”

　　 翡扇没注意青璇用的词实在奇怪，以为青璇只是宽慰她，“殿下不必忧心，奴婢能找到可以帮忙的人。太女殿下不日也能回来了，到时候祯妃不足为虑。”

　　 青璇没有出言怀疑，翡扇一个侍女能找到什么帮忙的人，只道：“姐姐能回来，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这样的话，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这边没什么要紧，有什么事我会让悦琴通知你，你快回去吧。”

　　 翡扇行礼告退。

　　 趁着夜色从宫里翻出来，翡扇却没有回东宫，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入苑坊，长宁王府。

　　 元引璋看着对面站着的女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就只有这些对我说？”

　　 翡扇的目光看向别处，“殿下就要回来了，我……”

　　 元引璋打断她，“在我和五皇妹中，你会选择五皇妹，是么？”

　　 翡扇没说话。然而此时的沉默就是回答。

　　 “因为我的身份，即使是嫁给我这样的请求，你也不会答应的是吗？”

　　 元引璋说的身份，是指他因皇子身份而与楚珺产生的利益冲突。

　　 翡扇依旧没有回答。显然，她理解的身份是指他与她的地位差距。

　　 元引璋苦笑。自己早就知道答案不是么？

　　 而翡扇其实是被元引璋后面这句话惊得呆住了。他刚才说什么？嫁给他？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她就半点没有跟这沾边的想法。并不是因为对他毫无感觉，而是正因为越来越难以忘怀，才半点也不敢奢望。

　　 他是什么身份，而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她怎么敢肖想此生都不可及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是一粒微尘，会沾染他雪白的衣袍。而真的靠近他以后，才发现自己渺小得连沾染在他的衣袍上，都不会有人发觉。

　　 元引璋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没觉得心痛难过，反而有种钝感的麻木，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就像平日里面对他人那样，“六皇妹的事，我会想办法。不过，如何决断，全在父皇……”

　　 “殿下！”翡扇破天荒头一遭打断了元引璋的话。

　　 元引璋看向她，目光清泠。

　　 翡扇迎着这样清泠的目光，“殿下方才说什么？”

　　 元引璋低着头直视翡扇的眼睛，“你听到了的。”

　　 翡扇低头抿了抿唇，“我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你说。”

　　 翡扇抬起头，“若我说，我愿意嫁给殿下，但我心中属意的储君仍然是太女殿下，若太女殿下有求，我必不遗余力地帮助太女，如此，殿下若何？”

　　 翡扇性格若此，觉得事关两人，就应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有什么疑问，就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很多事情，其实只要说明白就能解决。她一贯不会只从自身揣度，就做出以为对对方好的、自以为是的决定。

　　 元引璋注视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啊？”翡扇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哪一句引起了元引璋难以相信的怀疑。

　　 元引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你愿意嫁给我？”

　　 翡扇的脸一下就红了。

　　 元引璋十分能体谅翡扇的心情，没再追问，而是道：“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

　　 “若你嫁给我后，太女要你借助自己的身份，透露我的信息动向给她，或者帮她对我下手，你会如何？”

　　 翡扇毫不犹豫地道：“太女不会提这种会让我为难的事。”

　　 “你还真是信任她……”元引璋笑笑，“若我非要问一句如果呢？”

　　 翡扇面色沉凝下来，思忖半晌，“殿下是我的夫君，我绝不会做有损于殿下身份声誉、不利于殿下安危的事。我与太女一同长大，我视她为手足、同伴、主君，我会尽全力帮助她得到想得到的一切，但必须在无损于殿下的前提下。”

　　 元引璋笑了，“你叫我什么？”

　　 “啊？”翡扇觉得自己永远跟不上元引璋的思路。

　　 元引璋看她一脸茫然，无奈笑笑，伸手摸她的发顶，“再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翡扇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烧起来，“我……刚才不是……就是说如果嘛……”

　　 眼看翡扇就要恼羞成怒，元引璋及时转移话题，“好了，你既然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你也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翡扇想了想，笑了，“我明白了，殿下。”

　　 元引璋跟着笑了，“这才对嘛。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翡扇又跟不上元引璋的思路了。

　　 元引璋轻拍了她脑袋一下，“当然是嫁给我啊！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傻了？”

　　 翡扇讷讷不成言，“殿、殿下……这……陛下那边……这么突然，惠贵妃娘娘不会同意的，不行……”

　　 元引璋摆摆手道：“什么这啊那啊的，父皇和母妃那边我解决，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想怎么让五皇妹同意就是了。”

　　 翡扇神色微黯，“就算抛开身份，惠贵妃娘娘和纪家会同意你娶一个太女殿下的人做侍妾吗？”

　　 元引璋的脸色突然冷下来，“你说什么？”

　　 翡扇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怒了他，“这是实话，惠贵妃娘娘与纪家就算可以不在乎我是个侍女，但绝对不会不在乎我忠于太女殿下。”

　　 元引璋声音也沉下来，“谁说要你做侍妾了？”

　　 翡扇目光游移了半晌，“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原来他并没有打算给自己什么名分。不过这样的话，麻烦确实少很多。

　　 元引璋一看就知道她想偏了，“我说了娶你，是明媒正娶的娶，是要你做我的正妃，什么侍妾不侍妾的！”

　　 翡扇瞪大了眼睛，“正妃？”

　　 元引璋也瞪起眼睛，“不然呢！”

　　 翡扇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半晌挤出一句：“那别说贵妃娘娘了，陛下都不会同意的。”

　　 元引璋又被她逗笑了，“好了，我都说了，你不用操心这个，要操心的是怎样说服五皇妹。”

　　 “太女殿下眼睛都不眨就会同意了。”翡扇无奈摇摇头，“她巴不得我早日连人带东西通通搬到你的王府来。”

　　 元引璋笑道：“她倒是爽利，从一开始就只想着牵红线，就半点别的也没打算？”

　　 翡扇道：“就算太女殿下有打算，你也没吃亏啊！”

　　 元引璋大笑。

　　 翡扇想起此来的最初目的，“好了好了，别光顾着笑，还有正事儿呢。”

　　 元引璋敛了笑意，“六妹的事，你不必太担心。以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早在祯妃陷害柳嫔之时，她就料祯妃会有这样的后手，所以早就做了打算。我想过不了几日，她的办法就会来了。”

　　 翡扇不明所以，“办法还会自己来的？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元引璋摇摇头，“现在还不可说。这办法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可……”他轻叹口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希望她以后顺遂安心吧……”

　　 奉德二十年八月初九，盟国吐谷浑递来国书，应两年前之约，为可汗求娶皇六女乐定公主。吐谷浑可汗尉屠那多罗已于西境等候，只待皇帝应允，便入境亲至平都求亲。

　　 在回京途中的楚珺一行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多罗到底在搞什么！”楚珺将手中信笺摔在案上。

　　 卫珩低头不语。

　　 “阿珩，这下该怎么办？我拦得了一次拦不了第二次，况且现在我自身都处境尴尬，该怎么帮青璇？”

　　 卫珩沉吟道：“我觉得……眼下还谈不上‘帮’这个字。”

　　 楚珺不解。

　　 卫珩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月前，柳嫔娘娘被祯妃陷害之时，乐定公主托你向陛下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

　　 “当然记得，她还托我送一封信给多罗。那时你还说，一个月的时间正好够快马传书平都到吐谷浑一个来回……”楚珺睁大眼睛，“你是说……”

　　 卫珩点头，“不错。我想，这就是乐定公主解柳嫔娘娘之困的办法，说不定还是她早就料到的、解祯妃逼婚之困的办法。”

　　 楚珺愣了半晌，“这……叫我怎么说呢？这丫头，她仔细考虑过吗？”

　　 卫珩道：“你应该相信她。”

　　 楚珺皱着眉拽拽自己的头发，“我知道青璇不是莽撞的性子，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做事之前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我还会坏事不成？”

　　 卫珩偏头看她，“如果是嫁到吐谷浑这件事，还真有可能。”

　　 楚珺扁扁嘴，越发使劲地拽着自己的头发，“你也要来跟我抬杠……”

　　 “好了好了……”卫珩把楚珺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事已至此，你只能尽力帮着成其好事，哪有拖后腿的道理呢？离京之前，你不是还跟乐定公主说，只要她喜欢，嫁给尉屠那多罗也没什么要紧吗？”

　　 “谁知道这丫头还真给我整这么一出？”

　　 卫珩笑道：“这桩亲事陛下十有八九会应允。我看，乐定公主要是嫁给了尉屠那多罗，头疼的会是多罗。”

　　 楚珺也笑了，“说不定呢。”

　　 卫珩道：“好了，乐定公主的事暂时不用太担心，我们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了。即使有了乐定公主的亲事，也只代表盛安公主可能不会再打乐定公主的主意，对于你，她是不会放手的。内有禁军、金吾卫，外有宁福大长公主一系的公卿勋贵，更何况还有陈赞这个不稳定因素在外，此番返回平都，可以说是处处凶险。”

　　 楚珺道：“东宫是先不要回了。谁知道二皇姐弄来几个茯苓？”

　　 卫珩点头，“卫府也是不行的。”

　　 楚珺自嘲地笑笑，“哎呀，没想到我也有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时候。”

　　 卫珩笑道：“无妨，有我在，饿不着你。”

　　 楚珺道：“世子大人是要上街卖艺养活我吗？”

　　 卫珩笑着摸她的发顶，“你舍得吗？”

　　 楚珺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算了，还是我上街卖艺养你吧。”

　　 卫珩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