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珠姑娘,忘忧先生请您去楼上叙话。”一个侍女走过来小声传话,让令珠一愣。
程锦月也是又惊又喜,赶紧推她:“还不快去,你是今年第一个分出胜负的擂主呢,忘忧先生必定要见你的。”
令珠松了口气,按耐住心中隐隐的激动,跟着侍女到了三楼。
三楼都是雅间,此时都空着,唯有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看上去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青袍竹簪,自有一种隐逸高人的风骨,正是忘忧先生。
另一个人年轻些,却也三十多岁了,他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黑袍金簪,气度非凡,离得近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你叫令珠?”忘忧先生笑眯眯的朝令珠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并亲自给她斟茶。
“是,您就是忘忧先生?”令珠也不怕生,有些好奇,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忘忧先生帮忙。
“我的确是忘忧,你这丫头棋艺了得啊,文会才开始多久啊,这么快就拿下了擂主的位子。”忘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很是和蔼可亲,“令珠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棋艺师从何人啊?”
令珠眼珠一转,露出一副狡黠的神色:“您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您。”
忘忧先生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一拍桌子笑道:“好!你说,什么事?”
令珠没想到这么容易,赶忙道:“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想让您帮我寻找一个人,他叫程顾,年纪应该比我大几岁。”
忘忧先生听了这个名字却愣住了,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反而道:“你找的人叫程顾?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也许是亲人。”令珠也说不清,毕竟那只是一个梦,除了这个名字,她甚至连他的容貌都没有看清过。
“令珠丫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忘忧先生的语气很平静,“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程顾这个人,应该是你记错了。”
“有的有的,程顾哥哥和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人。”令珠顿时急了。
“那你说说你是几岁认识他?又是几岁和他分开的?”忘忧先生不急不慢,问出了又一个问题。
“几岁……我不知道……我是做了一个梦……”令珠呆呆的,神情很是颓丧,是啊,那只是她的梦,她对六岁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只是因为做梦才突然想到了程顾这个名字,并且坚信通过这个名字就能找到亲人,她压根没想过,那只是她的一个梦,程顾这个名字,也极有可能是她幻想出来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令珠,忘忧先生也有几分不忍心:“令珠丫头,你换一件事情让我帮忙如何?这世上真的没有程顾这个人,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
“别的事情……那先生能帮我找到我的亲人么?”令珠苦笑,喃喃自语。
忘忧先生没听清她说的话,想了想道:“不如我给你算算姻缘如何?我看令珠丫头你桃花运正旺呢。”
令珠摇摇头,无精打采道:“我不想算姻缘,忘忧先生,您若是想知道我下棋是跟谁学的,我告诉您好了,我是跟周公学的。”
“周公?”忘忧先生饶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听愣了,“周公是谁?”
“就是周公啊,我做梦的时候学会下棋的!”令珠面无表情道,她又是失望又是难过,一赌气,连礼貌也不顾了,在忘忧先生错愕的眼神中径自走出了房间。
“这丫头!”忘忧先生反应过来后,无奈的摇摇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姜明锋:“这么一个聪慧伶俐的小丫头,我怎么瞧着你竟有些不高兴?”
“我讨厌她的名字!”姜明锋是个武人,说话也干脆利落,眼中的不喜一览无余。
“哦,是了,她和你那个被拐走的女儿同名呢。”忘忧先生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满京城都知道姜元帅的嫡长女在上元节看花灯时走丢了,这些年冒充令珠上门认亲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所以姜明锋一听说哪个姑娘叫令珠,便觉得是在冒充他的女儿,自然不喜。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丫头,看着面善,脾气又爽直,跟我投缘!”忘忧先生是个随性而为的人,这次应薛长安的邀请来参加文会,没想到竟有此收获,心里很是高兴:“以后若是棋瘾犯了,我便找这丫头来下棋,一定下的痛快……只是可惜了,她偏偏要寻找程顾……”
忘忧先生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叹了口气,看向了姜明锋,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造孽了。”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姜明锋冷冷看了忘忧先生一眼,也起身出门离开了,只留下忘忧先生一个人兀自摇头叹气。
令珠从三楼下来,没有回去找程锦月,反而在二楼随便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忘忧先生说世上没有程顾这个人,那她的梦都是假的么?程顾哥哥也是假的么?
他和自己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下棋,陪着她玩耍……这些事总不是假的吧!
令珠不愿意相信忘忧先生的话,又想起他神通广大的手段,不得不去相信,一时间心里又是慌乱又是心烦又是难过,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程锦月四处找她的声音,她才把这些心事都装起来,强打起笑脸走了出去。
之后的事令珠都浑浑噩噩没什么印象了,直到被程锦月送回家,她看到院子里正低头赏花的程顾,才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七哥!”她跑过去,抱住了程顾,小小的身体缩在他宽大的怀抱中,哭的难以自持。
程顾眸色一暗,也不安慰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七哥,忘忧先生说没有程顾这个人……他说我找不到程顾哥哥……”令珠是真的惊慌失措了,一直以来,她都坚定着找到了程顾就找到了亲人的信念,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让她怎么能接受?
“找不到程顾,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程顾的声音从容而肯定,让令珠慢慢冷静下来,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此时揪着程顾的衣袖擦脸,一点也不怕他生气。
“我想着找到程顾哥哥就可以报答七哥了,没想到……”令珠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生怕会从他的脸上看到厌恶和不耐烦。
程顾却捧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你留下来,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七哥……”令珠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耀眼的光芒,让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心慌意乱的低下头,不自在起来。
“先不哭了,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了。”程顾牵着令珠的手把她送回了房间,桌子上摆着一套簇新的棋盘,由上好的沉香木细细雕琢而成,棋子则是由墨玉和白玉雕琢的,玲珑剔透,触手温润,一看便知道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我知道你喜欢下棋,今天看到这个,想着你肯定喜欢,就买下来了。”程顾不用想也知道此时令珠有多伤心难过,因此竭力想让她高兴。
“谢谢七哥。”令珠摩挲着光滑圆润的棋子,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强撑了一会,说身体不舒服,回了房间,可不多时,却从屋子里传来她压抑着的哭声。
程顾听在耳中,不自禁握紧了拳头,额角的青筋差点爆出来,恨不得立刻把令珠抱在怀里细细安慰,告诉她他便是程顾,是她一直寻找的程顾哥哥。
可是他不能!
他背负着引凤楼的血海深仇,背负着柳姨的殷殷期望,还背负着二郎的前程未来,他不能意气用事……
程顾慢慢松开了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面上却一片平静。
“七爷!”大宁缩头缩脑,在二英的推搡下不得已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外头有个小子探头探脑的,要不要处置了?”
“砍了,拖出去喂狗!”程顾面无表情。
“七爷,好像是窦家的人。”二英赶紧过来补充了一句,“这次参加文会的还有窦家姐妹,她们定是看到令珠姑娘,这才一路跟踪至此,只怕令珠姑娘的行迹已然暴露了,这件事要不要让令珠姑娘知道,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他们几个服侍程顾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位爷是说一不二,从不容人反驳的,可唯独到了令珠姑娘这里,只怕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令珠要指鹿为马,七爷也会眼睛都不眨跟着附和的。
程顾没说话,二英知道这是七爷默认了,赶紧揪着忐忑不安的大宁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