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王进军的办公室,杨洋见对方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着电话,抬手与其打了个招呼,便直接走到一旁的圆形展架,做成的玄关上,拿起两块玉石手把件,眯着眼睛品鉴起来。
几分钟后,王进军就挂断了电话,手捧着一个色泽沉着的紫砂壶,笑呵呵地走到杨洋跟前:
“我本以为,出了这事儿,你怎么也得给我打个电话,可到头来,还是你张姐先找的我,看来你这养气的功夫,越健见深厚喽……”
杨洋笑呵呵地将一块手把件放到了架子上,回道:
“这不是有您在吗,我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王进军闻言,用茶壶嘴点了点杨洋:
“滑头,事情问清楚了,问题还是出在供销大厦的租赁合同上,一个小兄弟不知道深浅,想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逼你就范。这事儿,怪哥哥我,回头我让他摆酒,给你赔礼,你看行不?”
杨洋摇了摇头,一脸无所谓的说:
“我跟这样的人也喝不着,再说,跟他喝酒,哪有咱们自己喝,来得舒坦?要我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王进军眯着眼睛,看了看杨洋,随即笑道:
“行!听你的,这事儿,哥哥承你情了……”
杨洋闻言笑着连连摆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玉石把件:“跟小弟说这些,可就显得生份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承情不承情的,晚上我多喝两杯酒,就什么都有了……不过三哥,刚刚你在打电话的时候,我看了下你这块石头……是别人送的,还是?”
因为王进军平时称呼吴世伟二哥,所以没人的时候,杨洋也就顺着喊他三哥,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戏称,做不得真的。
王进军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把件,从茶几上拿起手电筒照了半晌,一脸疑惑地解释:
“这是一个朋友送来的,听说是从一个专业搞收藏的人手里买来的,也不值多少钱,怎么,有问题?”
两人相交至今,王进军知道杨洋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嗯,有点问题,我不太确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把件应该是人工做旧的仿古件,料子的密度也不对,可能不是真正的和田玉,我估计应该是俄料,这块皮、还有这边的包浆,也都是后期做上去的,雕工倒是不错,但总的来说,就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了。”
因为王进军和吴世伟两人的关系,杨洋最近也入手了几件真正的和田老料子,三人也都是爱玉之人,也经常凑在一起去淘换一些。
所以,对于杨洋的鉴赏能力,特别是老物件的分辨能力,王进军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听了这话,便放下了手里的电筒,将眉毛拧成了一疙瘩问道:
“我这个朋友人不错,平时也喜欢收点东西,最近好像入手了十来件,这件货便是其中之一,要不我让他将东西都带过来,你给他掌掌眼?”
见杨洋点头同意,王进军便起身走到办公桌跟前拿起了电话……
半个多小时,一个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文弱男子,怀里抱着两个尺余见方的锦盒推门而入,刚见面就着急忙慌地嚷嚷:
“进军,东西我都带来了,快给我看看……”
“慌得跟烫得一般,没个定性,先坐下!”
王进军笑骂着起身拉过对方坐下,又各自跟杨洋两人相互介绍一番,才将茶几上的锦盒推到杨洋跟前。
通过介绍,杨洋知道对方名叫任佳,这次从一个收藏爱好者手里转买了十来件和田玉,花了近三百万,这个数额,在2001年绝对算得上是巨款了,所以听王进军说他买的货可能有问题,怎能不着急?
古玩玉器鉴赏行业也讲究个论资排辈,因此一般稍有见识的鉴定师年龄都不会太小,所以起初任佳见杨洋年纪轻轻的,有些不大放心,但见王进军却无比信任般地帮着将一件件玉器从锦盒里掏出来后摆到桌面上,还细心地将房间内的照明灯全都打开,便不再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杨洋放下最后一件玉器,脸色有些凝重地对王进军说:
“如果没看错的话,任老哥估计是被做仿古件的给盯上了,因为他这些玉,件件都是仿老货……”
话音刚落,就见那任佳呼地站起了起来,脸色有些铁青:
“老弟……这话可不敢乱说,卖玉给我的朋友,看着挺正规,自己还有个专门的别墅,来摆放他的藏品……”
王进军闻言抬手拦住了他的话:
“狗屁朋友!有这么坑人的朋友吗?”
杨洋见王进军给气得不轻,而任佳也是一脸的尴尬,便跟他们俩解释道:
“三哥你别生气,这些做仿古件的,大都是精于世故的高手,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让自己在短期内,就能成为别人的至交好友,而且结合任老哥说的这个情况,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个卖货的是个高手,所以任老哥信任他也属正常!”
在古玩界,只有三种人会专门设一个摆放藏品的地方:一种是真正的业界大咖,这种人基本上都有着很广泛的社会关系和人脉,因此会以私人会所等形式与好友交流藏品。
第二种,就是一些官员政客为了方便收受贿赂,而专门成立的茶楼、棋社等场所,这类场所里多陈列有许多各类古玩赝品,在官员与行贿者之间达成某些共识后,行贿者会以古董价格购买相应的廉价赝品,从而使官员达到变相受贿的目的,业内也称这种行为叫做“雅贿”。
第三种,就是专业做仿古件诈骗的,为了设局,他们会专门租赁一个比较偏远的别墅或仓库,然后斥资将之打造成一个会所或展厅,而后再刻意结交任佳这种有钱有势而又喜欢古玩的人,前期通过感情投资和刻意引导,最终拿下几笔巨额交易后便人去楼空。
更有甚者,还会拍下买家交钱买货时的视频录像,用以敲诈勒索,不过这也仅限于买家是政府官员者,事实上,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卖家,总体还是不多的,因为他们也在遵循着,一个所谓的行业规则:
全凭手艺求财,绝不下流龌蹉。
不过在做仿古件的行业里,能这么干的、有能耐这么干的,基本上都属于高手。寻常角色,基本上都是在古玩市场里,全靠主观判断后随机地选择目标下手,业内行话里叫做“下点”!
下点,是古玩行当里做仿古货买卖的人,对挑中的下手对象,动手设局的一个统称。
而这个,是整个敲仿古件过程中,最核心的东西,所以一般负责下点的人,绝对都是行家中的行家,也是整件事里,会从头到尾一直起着主导作用的人。
但凡这类买卖,都需要团队的配合,而敲仿古件对团队配合,与相互间默契程度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凡是逮到大点,挣到大钱的人,短时间内,都轻易不会怀疑被骗者,更有甚者会在一个人身上,下第二次、第三次更重更大的点,直至对方“醒点”。
所谓的醒点,就是指被骗者发现自己上当的意思。
因为古玩行业的特殊性,会导致被骗者即便醒点,大多数时间,也会因为不好将之定性为诈骗,而让敲仿古件、下点的人逍遥法外。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各地的古玩市场都存在着骗术横行,屡禁不止现象的原因。
虽然跟任佳刚认识不久,但看在他跟王进军的关系相当熟悉的份上,杨洋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引起了王进军的哈哈大笑。
末了,杨洋才从对方的解释中弄清楚,原来这任佳的父亲,就是江城市政法委书记兼市公安局局长:任东升。
搞清楚状况的杨洋不禁摇了摇头,反而开始为下点的那人担心了。
任佳听杨洋介绍了敲仿古件的一些细节,还有几个古玩市场里比较常见的骗术,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当了?
对于杨洋的善意提醒,他自然是心生感激,但对骗他的人,又怎能不恨之入骨?
而且,以他的身份背景,想找那人的麻烦,估计还真够人喝一壶的。
敲仿古件,固然不好定罪,但杨洋相信,只要那人被任佳逮到,他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立即承认自己的诈骗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