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闺女,火小点儿吧,你闻闻,其实熟了,再烧烧,让它过过火,好吃。”姥姥说道。
女孩儿用烧火铲子,把灶里没烧透的炭,往炉底中间搂了搂,继续抱着风箱柺子轻轻地烧着。
灶膛里的火,越来越小。
“行啦,可以揭锅啦,我来吧,我来吧,别让气熥了手。”姥姥急忙过来说道。
女孩儿站起来,一转身,来电了。
“啊!”我和姐姐同时被惊到了。
“你,你,你是萍萍?魏云萍!”我失声喊道。
面前这个女孩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金友,小小子?”萍萍说罢,抱住我的臂膀使劲地摇着,摇着摇着就哭了起来。
“嗨,别哭,别哭,你妈来了又该骂我啦,又要让你到我家吃白面去了,我家别说这个月没白面,下个月也没有。”我开玩笑的对她说道。
“不用不用,我是高兴的。你咋长这么大啦?”萍萍拉着我的手,仰着挂满泪水的脸看着我,笑着说道。
“啥意思啊,你长,我别长?”
“萍萍,还认得我吗?”身边的姐姐问道。
“认识,秀英姐姐嘛!”萍萍擦擦眼泪,说着腾出一只手来伸给了姐姐。
“奥,这位大娘,是金友的姥姥,是姐姐的奶奶,那我以后就叫您奶奶吧行吗,大娘。”萍萍跟姥姥商量道。
“行呀,那咋不行唻,你们聊吧,我就算下班了,哎,那个萍萍闺女呀,有时间你可到家来啊。”姥姥说罢,摘掉围裙,走出了伙房。
“奶奶再见!您慢走啊!”萍萍追到门口喊道。
“我的命真好,走这么远还能遇到亲人。”萍萍还是掩不住那颗激动的心。
我拉着萍萍来到院里,在院中间的花池子边上坐了下来。
“哎,萍萍,你比我高一年级,我也没蹲班,我这高中还没上呢,你高中就毕业了,这是咋会事儿,你跳级啦?”我不解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你走了以后,咱们学校试行了九年一贯制,就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我还是多读了一年小学六年级呢,你们那个年级就改成五年了。我和你原来的同学一起高中毕业了,你才初中毕业。你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赶到咱这儿,大学不让考了,全让“上山下乡”了,我姐命好,没赶上下乡,初中毕业分到商业了,我赶上下乡了,这样有可能保住我弟弟。”
“我知道,喜平和刚刚一定还在上学,小丽呢?”
“喜平和刚刚明年毕业,喜栋下乡了。”
我关心小丽,可她偏偏不说。
“怎么?他不是和芳芳姐同班吗?”
“初中毕业,他又上了中专,前年,还是大前年毕业下乡了。
我姐现在二级工,三十二块钱了,‘唔呔’婶婶老嚷嚷,‘喜栋念书念赔了’。
你说小丽啊,他爸爸不是被揪出来了吗?她算‘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和那个莺莺,就是你刚走她们就搬来了,那个臭美猴儿。”
女孩都是这样吗?本来都是好朋友,还这么嫉妒。
“王莺莺,她爸爸是技术员,妈妈是个裁缝,我在的时候她们刚搬来,还没来得及跟她认识我就走了。”我一听到王莺莺,就迫不及待的打断了萍萍的话。
“一提王莺莺,瞧把你激动的,我还当是你走之后她搬来的,原来你见过,好像映像很深吧。记忆犹新?”萍萍改不了了,还是原来那样,心不藏事,嘴不让人。
“没有,我没搭理过她。”
第一次见到莺莺的时候,是刚升三年级不久,秋天快过完了,已经有点冷了,正是爷爷病重的那几天。
她穿着一件高级的,那种带里子的,浅绿色灯芯绒翻领短大衣,从翻领处可看到,里面是一件红色毛线衣,一条劳动布的裤子,看起来像是用大人的旧工作裤改的,穿着是那样的得体。
一双白袜子,一双黑色灯芯绒面,系鞋带的四眼鞋。
头顶上,一左一右两个粉丝带扎的蝴蝶结,耳朵后面提溜着两个不是很黑的小刷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纱巾,把脸映得白里透红,粉粉的,那么的好看,还总是带着甜甜的微笑。比我们班长王雪梅可好看多了,不像她那么凶狠。
可那个时候,我已经破落的就像是一个乞丐,蓬头垢面,睡觉不脱衣服,身上的虱子不知有多少万,时不时的抓住衣服狠狠的蹭几下,或伸进手去挠一挠、扣一扣。
每天跟着那颗破垒球上学放学。
所以没有胆量和勇气上前打招呼,其实更主要的是没有精力、时间和心情。
“王莺莺跟小丽也不是一个班吧?”我又把话递给萍萍。
“她被工宣队的给祸害了。”萍萍很气愤地说道。
原来,她爸爸是个摄影爱好者,有时间就拿个照相机到处拍照,自己在家里冲洗照片,洗好了就寄走了,好多报刊杂志发表过他的照片,外国画报上还发过他拍的风光片呢,外国还给他寄过稿费。
后来被当做特务给揪出来了。
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他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照,拍高耸入云的山峰,拍银光闪烁的河流,拍平坦笔直的大道,拍弯弯曲曲的小路,拍来拍去拍的都是情报。
他说拍的都是风光片,也可以说是风景。
但人们很清楚,公园里,那才叫风景,外边的那就叫地形。
在黑屋子里洗照片,那都是特务们干的。人们一定不会知道,照相馆的相片是怎么出来的,但一定认为照相机和胶卷,是和特务有联系的。
从他家里搜出了放大机,定时器。还说他家的收音机是发报机,那个洗照片的放大机也是什么什么的仪器。
定时器人人都明白,定时嘛,就是和定时炸弹有关系。
外国人收了他的照片,给他寄来钱,那不是特务经费,还能是啥。
工宣队长让莺莺监视她爸爸的一举一动,定期向他汇报。
其实莺莺她爸爸有单位管着,也没把他怎么样,批斗一下,也是群众运动,谁也不敢反对。单位也没当回事,照常上班,照常工作,照常领工资,单位要生产,就要用他。
这跟你学校工宣队有啥关系,纯属那个工宣队员他不怀好意。
那天也是该她倒霉,很晚了,学校都没人了,小丽劝她说:“走吧,明天再说吧。”
“不行,订好了的,他回来发现我没等,会不高兴的,这不要毕业了嘛,还得他给写鉴定。”
“什么他娘的鉴定不鉴定,不都是上山下乡嘛!我走啦!”小丽说完走了。
执勤的民兵(同学)巡逻时,路过工宣队长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响动,怕有阶级敌人搞破坏,便踹开门冲进去,发现那个工宣队长压在莺莺身上,干着无耻的勾当。
“快,快......快把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给我抓起来,她拉拢腐蚀工宣队,我没有让她的阴谋得逞。”那个工宣队长涨红着脸,一边提裤子一边气急败坏的喊道。
执勤的民兵当然要听工宣队长的啦,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嘛,工人阶级管理学校嘛。
执勤的民兵一把从铺上抓起莺莺的花裤衩,将穿着连衣裙的莺莺一起带走了。
后来莺莺经过了一阵的“坦白交代”,被定为认罪态度较好,按照“坦白从宽”的原则,划为“可以改造好的”子女,和小丽她们那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起“上山”去了最艰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