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河畔吹来的阵阵凉风扫进城隍庙内,钻入风栾单薄的纱衣,风栾却丝毫不觉,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瞪着宋秋芦。
“你莫要怎么生气啊,”宋秋芦唇角轻扬,优雅的作了一揖,“惹的姑娘气坏了身子,却是小生不对了。”
风栾知道他故意在逗自己,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闭上眼睛,继续佯作不理。
“姑娘若是心情平复了,我可要继续讲咯。”宋秋芦停顿一会儿,见风栾丝毫不搭理他,轻笑一声,继续道,“隐居于昆仑山的岐山五脉,原本是由岐家与姚家合力主事,只是东汉末年,一场巨大的阴谋,一个莫名其妙的栽赃,让姚家从此成为千古罪人。”
“医圣张仲景,《伤寒论》的作者,曾经是当时的五脉族长姚启最亲近的一位朋友,传说张仲景十五岁那年,姚启便看中他的医学天赋,化作老道赠送医书。待张仲景《伤寒论》成书之后,姚启更是全力出资为其扩印流通,甚至择选自己族内优秀子弟加入仲景门下学习医术。”
“至于这位医圣的事迹,相信你那朋友姚霁光定也常与你讲。张仲景在《伤寒论》的序言中写道,真正让他走上学医之路的,是一场大瘟疫――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这场大瘟疫让张仲景家破人亡,也激起他济世救人之心。原本这也算一件功德无量之事,然而,此时的岐山一脉却有几人发现,昆仑洞府的玄天库中丢失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由仲孙家提取放入,被密不透气的琉璃瓶密封,锁入玄天府的冰层深处。这件东西,仲孙氏叫它瘟神。原本这是仲孙家为自己的药物实验而提取的瘴气,但提取之后,他们发现此物太过凶险,稍微迎风散播几丝,整个地区便会陷入瘟疫之中。”
“一时,各种流言散播开来。有人说,张仲景一心仕途,期望恢复家族荣光,姚启与他辩论不过,便采取如此激将之法;也有人说,这是姚启与张仲景的阴谋,两人拿众人试药,一步步积累经验,才能作出《伤寒》此等传世经典。”
“一派胡言!”风栾皱眉。
“是啊,一派胡言。”宋秋芦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人性你不懂吗?得意时恭维几句,失意时中伤几句,动动嘴皮子便能踩着前人尸体登上顶峰,留名青史。谁又管你真相如何,奉献如何。”
风栾意味深长的望了宋秋芦一眼,那书生却避过她的目光,继续道,“岐山五族隐居之时便已立誓,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以医术干涉世俗发展,毕竟他们当初隐居的目的便是为了避祸。何况之后随着时日增长,岐山一脉的医术必会远超世间,甚至对世间众生掌有生杀大权。当时声讨会上,相信姚启的人并不在少数,然而没有一人能够拿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反而是东南沿海的阴阳家后人站出来,讲了一个故事。”
“金瞳症对于孩童来说几乎是一种绝症。只要10岁以下的孩童一只眼瞳变为金色,那基本可以以月来计算他所剩的生命了。而阴阳家家族的唯一嫡子,恰是患了这种疾病。一个月前,姚启与一个姜姓少年踏入他家大门,答应带走那个孩子尽力医治,一个月后,族人却发现那个孩子曝尸荒野,眼瞳早已溃烂生蛆。如此姚启为习医术,草菅人命的罪名已基本确定。而因为那场瘟疫后来蔓延到中原各地,以致中原民众死伤惨重,朝代元气大衰。五族念姚启罪孽深重,判处姚家再不可开山收徒,永远远离玄天府,而当时的姚家门人也被驱赶到尚未开垦的蛮荒之地。”
“可是那瘟疫……”
“当时无人知道阴阳家掌管天罚柱之事。直至200年后,又一次荧惑守心,一些有心之人才发现阴阳家所掌管的天罚之柱可以导致整个中原疆域的大瘟疫。而后来的阴阳家后人,也默认了当年的瘟疫是天罚柱导致,他们去作伪证,只是为了替没能被治好的自家少爷报仇。只可惜那会儿姚家已经人丁寥落,没人能够外出获得这些讯息,更没人能再翻起什么大风浪了。”
“那天罚柱是……”风栾猛然想到几日前偷听的应纯与家人的聊天,天罚祭祀……护法……风栾只觉心中酸楚难忍,为霁光家族的不公遭遇,更为应纯瞒了她们这么长时间。
“天罚柱的事情,相信你的另一个朋友比我清楚,至于那阴阳家的主脉……”
“砰!”远处,一枚信号弹直冲入天,炸开一朵绚烂的蓝花。“这么快。”宋秋芦皱眉,“看来你这一路留下的首饰很管用啊,她们已经快找来了。”
“可是我刚刚是昏迷……你帮我做了记号?!”风栾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真就不怕她们找上来吗?”
宋秋芦一笑,俯身从神龛下搬出一个木箱。箱子里是几团泥巴和一些脏兮兮的衣物。宋秋芦挖几团泥巴,以神龛前的铜炉做镜,对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怕啊,所以你看我不是要尽快伪装逃跑吗?”宋秋芦面颊上被泥巴糊满,不敢大声说话,只含糊不清的答道。
“虽然有一些人皮面具,但是我更喜欢用泥巴糊脸,算是一种艺术吧,也可以美颜洁面。”
风栾皱皱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去理会他的话,急忙追问道,“那阴阳家的主脉又如何了?”
“你自己去问应小哥吧,”宋秋芦含糊答道,“他比我清楚。”继而,他在自己脸上又拿捏几把,抬起头面对着风栾,“怎么样?虽然仓促了一点,也足够逼真了吧?”
此刻他的面容蜡黄苍老,颧骨高突,便似年过花甲的病弱老人一般。最神奇的是,原本清澈勾人的双眸,此刻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变得浑浊而下垂,无丝毫生气。
“怪不得没人能抓到你了……”风栾感慨,又不死心的问道,“你究竟是为谁办事?”
宋秋芦将外衫脱掉,换上那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又将他的长发束起,藏在道巾之下。一切做的井然有序。
“你所谓的阴阳家,可是春秋时期邹衍所创门派?那他家主脉是姓邹?”
宋秋芦将木箱推回神龛下面。正准备收工,猛然发现自己那件白衫还扔在外面。“放到哪里呢?”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白衫披到城隍神像上,“不行,这塑像太小了。”宋秋芦不满的摇摇头,举着白衫又去往被绑在柱子上的风栾身上披。
“你作计陷害李学庸,是为了逼迫霁光出山,还是另有目的?”眼看霁光等人即将到来,宋秋芦也要离开,风栾着急的问道。
“是了。”宋秋芦一拍巴掌,将白衫团成一团,塞到风栾嘴里。“这样就对了。”宋秋芦望着怒气满面的风栾咧了咧嘴,他现在面上糊了泥巴,已经不能笑的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