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将军驾临,李家庄庄门大开红毡铺地,百姓夹道欢迎,巴毅本是做私人会晤打算的,不成想李青若弄出这番阵势。
既来之则安之,坐在李家那俨然聚义厅的堂屋里,巴毅同李青若说了些与此次见面不相干的话,比如李家庄百姓如何过年,比如李家庄除了经营木帮生意是否也放山挖参采药。
明天即过年,刚进庄子时已然感受到年的气氛,家家户户贴了大红的福字和对子,鸡鸭鱼肉已经从深埋的雪里挖了出来,就准备年夜饭时上桌了,冻秋梨已经用冷水缓在盆里,热腾腾的粘豆包才出锅,大白面馒头上用胭脂杵了个红点,小孩子们也迫不及待的换上新衣裳,在封冻的冰河里玩着木头筏子,欢笑声此起彼伏。
李青若对巴毅的问一一回答,然后绕过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问巴毅:“将军今个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是不信将军会没事来我家里串门子的。”
此行的目的……巴毅端起茶杯,见是刺五加茶,想起玉醐说过的那番话,须臾放下,道:“蒙江的药材案子,想必李帮主知道了。”
李青若点了下头,随即又把小嘴一噘,小声嗔怪道:“将军与我是老熟人了,这样帮主帮主的叫着,让人恁般陌生,有些话反倒不好说了。”
巴毅哈哈一笑,这笑里其实没什么内容,是他一贯的,在无言以对时的敷衍,手捏着茶杯看上面的青花,目光幽深,在青花上他看到了其他,这是上好的御窑瓷器,刚好是今年,景德镇恢复了御窑厂,一大批顶级瓷器从那里运往京城供皇家或是宗亲使用,而巴毅手中的这个茶杯,看胎釉观颜色,极像是来自宫中之物,想李青若不过是长白山蒙江镇的一个木帮统领,她如何有这宫中之物呢?
巴毅眉头微蹙,御用之物在民间出现,一般都是皇帝赏赐或是皇室宗亲赠送,皇帝赏赐根本不可能的,宗亲赠送,到底李青若认识了当朝的哪位王爷、公主,才会得到这种贵重之物呢?
巴毅深感李青若的复杂,怕她起疑,只好把茶杯放到嘴边抿了口茶。
李青若嗔怪完,接着他的话题道:“药材案子我当然知道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金蛤蟆我也是认识的,此人诡计多端,表面上老实肯干的商人模样,还不是指着偷着买卖药材发家,听闻将军把他抓获了,真是大快人心,可是我有一言还请将军放在心上,蒙江这地方卧虎藏龙,将军小心为上,怕只怕因为这桩药材案子,将军会开罪一伙人,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已经把金蛤蟆抓了,将军就该及早回去吉林乌拉。”
她与巴毅之间的感情,这种提醒和关心实属正常。
然巴毅身后侍立的玉醐总是忍不住想,李青若似乎过度关注药材案子。
巴毅倒是如常的淡淡一笑,随意的打量着,李家的堂屋四周生着大火盆,蒙江人的火盆与众不同,别处富贵人家一般都用现成的白炭,也或许是黑炭,蒙江人火盆里的炭火却是做饭时燃烧未完的劈柴柈子,一块块碎成一寸见方大小,从火塘里取出来放入火盆做为取暖之用,李家虽然是豪富一流,仍旧习惯这样,此时堂屋四角的火盆烧得正旺,更兼地下是火龙,墙也是火墙,所以热得巴毅额头冒汗,听李青若的话,他笑道:“可是金蛤蟆在这桩药材案子里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大头目还没现身呢,我怎么能回吉林乌拉。”
听闻真正的大头目还未出现,李青若吃惊道:“怎么会?”
巴毅方想开口,却听身后一直默然侍立的玉醐轻微的咳嗽了下,不知她这声咳嗽是无意还是有意,若是有意,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于是随意的回头看看玉醐道:“哦,差点忘了此次带你来的目的,李帮主患有喘病多年,遍寻名医,一直不见好,既然你会些歧黄之术,就过来给李帮主把把脉,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也许你与李帮主有缘,就能治好她的病呢。”
玉醐连忙从他身后走出来,先躬身应声“是”,然后踱到李青若面前,既然都是女人,也不必忌讳什么,她就道:“请李帮主把手伸出来。”
李青若却迟疑着,半缩在袖子里的手也不自然的攥紧了。
玉醐察言观色,发现她有些紧张,把脉而已,不痛不痒,不知她这紧张缘何而来,忽听隐隐有击柝之声传来,想现在是大白天的,李家庄击柝打更却是为何?转念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李青若当然也听见,解释道:“新上任的更夫,打更是在练习手法呢。”
她若不做解释,玉醐便信以为真,她一解释,玉醐反倒想,这种微末小事,她为何如此在意?
而巴毅却知道,击柝,或是为了打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起了战事击柝以告知,看李青若虽然表情淡然,但她目光闪烁分明是在撒谎,于是巴毅猜测,这击柝不是什么更夫练习手法,敲梆子而已,长短有定数,一告便知,李家庄突然想起击柝声,应该是针对他突然造访的,也就是说,李家庄视他如大敌。
李青若同孙禄山有交往,他早就听说,起初还不以为意,一个是当地赫赫威名的木帮帮主,认识父母官实属常事,后来发现李青若同孙禄山的管家孙富经常见面,他才无法等闲视之,蒙江药材税赋流失太大,有人密告给他,他才以视察青龙河为先,想顺带把药材案子查一查,这一查,就发现李青若有嫌疑,今个,是来取证的。
见李青若迟迟不肯把手腕给玉醐,他道:“你这病症多少见缠磨,苦不堪言,玉醐虽然是个马官,但她还有一身绝技,已经治好了客栈的掌柜,不如你也试试,好用就用,不管用,再另寻名医。”
他开口催促,李青若不好再犹豫,遂道:“我只是不信一个小小的马官会治病。”
说着把手腕递给玉醐。
玉醐还站着呢,不得不哈腰下来,扣住李青若的脉处,谦虚道:“跟一个跑江湖学的,误打误撞治好了客栈掌柜的病。”
她一边说一边用心感受,心就咯噔一下,李青若脉象平稳,没有任何病状,那么她这多少年的喘病又是怎么档子事?而巴毅知道不知道呢?若是察觉出,要自己给李青若号脉,难道是想确定这女人在撒谎?
巴毅见她目光忽然深邃,猜度到什么,故意问:“怎么样?”
玉醐缓缓松开李青若的手腕,回身朝巴毅垂头道:“回将军,李帮主的喘病,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