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灯十分,玉醐坐在柜台里拨拉着算盘珠子,初七同值夜的伙计在正上门板,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女子将涂着蔻丹的手往里头一指:“玉姑娘在吗?”
初七将她打量下,妖里妖气的,没好感,就道:“打烊了。”
那女子咯咯一笑,身子随着风摆杨柳似的摇晃,一指头戳在初七脑门上:“你这丫头,我问玉姑娘在不在,你却告诉我打烊了,驴唇不对马嘴。”
初七给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接连打了两个阿嚏。
里头的玉醐已经听见门口的交谈,即喊过来:“哪位找我?”
那女子一把推开横在门口的初七,迈步进了店,见柜台内立着个清丽的姑娘,便知道这是玉醐了,一笑道:“奴家有病,请玉姑娘给看看。”
玉醐打量下她,见她盘着已婚妇人典型的发髻,只是桂花油抹多了,头发油光可鉴,发髻旁插着一朵硕大的珠花。上身一件石榴红的小褂,剪裁合体,是以苗条的身子便显得凹凸有致,她这打扮也算大胆了,无论多么富贵的人家,已婚夫人未婚闺秀,哪个不是尽量将衣裳放宽尺寸,就怕前凸后翘。再看她下面是月白色的百褶裙,裙子也短,一双小脚便露了出来,鞋子前头镶嵌着拇指肚大小的珠子,如此便将身份和财富都张扬了出来。看她年纪也就二十不到,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又看她活蹦乱跳的,听声音观容色,即使有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道:“抱歉,今儿太晚了,夫人你明个来吧。”
那女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手指绞着一方帕子,一颦一笑,极其妩媚,道:“玉姑娘悬壶济世,岂有将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玉醐指着窗户:“这时辰了,我也累了一天,也得吃饭睡觉,夫人还是明天来吧。”
那女子非但不走,还将身子倚靠在柜台上,单手托腮,风情万种,噘着猩红的小嘴道:“只是把把脉,也就耽误你半个时辰。”
还真是个难缠的,玉醐为了将她尽快打发走,只好道:“那行,请夫人往这边坐。”
两个人在店里头那张玉醐用来诊病的八仙桌旁坐了,初七伺候着,玉醐为其把脉,须臾即松开,道:“夫人身上没病。”
那女子却道:“怎会没病呢,我这里疼这里也疼这里还疼。”
她用手在自己身上乱指一气,还抓过玉醐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玉醐登时臊道满脸通红,忍不住起了火气:“夫人既然没病,还是请回吧。”
那女子屁股粘在椅子上似的,动也不动,她也生了气:“我分明是有病,你却说我没病,你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来人啊,这里有人欺世盗名……”
她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虽然天已经擦黑,又不是十冬腊月,且是这样的繁华热闹之地,街上还有很多行人的,不多时便涌进来一些个人。
见人多,那女子更加猖狂,指着玉醐说:“我都快病入膏肓,她却说我没病,是她根本看不出来罢了,大家以后别信她的话,什么偏方治大病,若是真的,谁还放山挖参采天麻呢。”
她这样一说,便有人顺着她的话说了开去,纷纷指责玉醐骗人。
玉醐已经看明白,这些个人,少数是路人,多数是这女人的同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想自己同这女子并不熟悉,她为何陷害自己?瞬间想到了李伍。
见那女子还在添枝加叶的描摹着,玉醐只静静的听她说,良久,那女子也说得累了,中间停歇的空当,玉醐道:“夫人方才听错了,夫人不是没病,而是有病,还是大病。”
那女子道:“我没听错,你是说我没病。”
玉醐环顾一番,淡然而笑:“谁能为夫人作证?”
那女子一愣,刚刚只自己在此,无人能来作证。
玉醐接着道:“我是说夫人有病来着,夫人你自己听错而已。”
那女子猜不出玉醐为何突然改口,想着自己根本没病,不信她能说出个子午卯酉,骄矜的扬起头:“那你说,我是什么病?怎么治?用你这些擦屁股都不好用的破药材吗?”
她一番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
初七晓得他们是在笑自家小姐,怒道:“笑个屁!”
她还是个闺中女儿打扮呢,也污言秽语,围观的人们晓得前仰后合。
玉醐没笑,也不生气,只安静的坐在那里,等大家笑够,她才开口道:“夫人的病叫癫狂症,这些药材断然不成的。”
那女子道:“你不是一直说偏方治大病么,怎么又说这些药材不成呢,你左一说右一说,翻云覆雨,你不是骗人是什么,蒙江百姓都给你骗得不轻。”
玉醐一边喊初七铺纸磨墨,一边道:“偏方治大病没错,我说不用我店里的这些药材,但没说用那些名贵的药材,夫人的病只一味药即可。”
那女子问:“什么药?”
玉醐取了初七递上来的饱蘸了浓墨的笔,一挥而就,便说道:“取三钱茅坑旁的草,晒干,加水煎熬,喝上三天,保管病除。”
那女子一听,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吐出来,指着玉醐道:“你故意害我。”
玉醐将方子丢给她,笑着问:“你是谁?我为何要害你?”
问完,突然变了脸色,凛然道:”你既然找我看病,又不听我的话,分明是故意来闹事的。”
围观的人们,也感觉出什么,有那么些个人了解这女子的底细,瞧不上她,故意起哄道:“十七夫人,玉姑娘看病很厉害的,你还是听她的话,回家将茅坑边的草拔了熬水喝,别将病耽误了。”
是了,这个女子,便是李伍的十七姨太,芳名叫张翠枝,外头人因为李伍的关系,尊她一声十七夫人。
根本没病,不过是听了李伍的话来闹事的,张翠枝气道:“少他娘的管闲事。”
那些人见她在玉醐这里没得到便宜,心里解气,哈哈笑着一哄而散。
玉醐道:“你既然找我看病,又不听我的,那我没辙了,夫人自便。”
张翠枝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推开围观的人,冲出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