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回李家的目的只有一个,见自己的母亲,既然已经见过了,他就不再回去李家,和陈树见了个面之后就直接买了东西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了。
路上赶上下雨,下着下着又夹着雪花,唐轲坐在车上就暗暗叫惨,他穿的不多,还没有带伞,这一趟肯定要淋个透心凉。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唐轲冲进房子,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小轲——”奶奶快步从屋里出来,“哎呦,怎么不带伞啊,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去!老爷子,给咱孙子熬姜汤,快去!”
“没事没事,奶奶,我不冷……啊——嚏——!啊——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也跟着下来了。
“嘿,我看你小子再逞强啊!”奶奶将干毛巾甩在他头上笑道。
农村都是烧土炉子,烧火墙,房子里堆着整整齐齐的干木柴,空气中有烧木头的味道,暖暖的,让人很容易回想起小时候。
唐轲换了干衣服,背靠着火墙坐着,刚才被奶奶强迫灌下两大碗姜汤,现在胃里全是晃荡的汤水,生姜辛辣的气味还不时窜上来。
这次是真感冒了,鼻子被堵住,囔囔的,浑身也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
奶奶在炉子前面开始做晚饭,腊肉的香气还是从他不通气的鼻子里钻进去,勾得肚子里的馋虫跃跃欲试。
“这一趟回来结实了一些,又黑了,小轲啊,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没乱跑,就是工作。”
“工作工作,别以为你奶奶我老了!你们天天坐办公室的,还能晒这么黑?”
爷爷抽着旱烟进来,“你这个老婆子,炒个菜就炒菜,啰里吧嗦的,现在年轻人事情那么多,你管得过来啊!”
奶奶生气地瞪他一眼,“死老爷子,一点都关心你孙子!”
“我的孙子我当然关心了!”
“我咋没看出来呢!”
唐轲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老人家日常拌嘴,觉得温馨极了,携手几十年了,这份感情实在太让人羡慕和向往了。
“小轲啊,这次要多住几天吧?”
“嗯,奶奶,今年我在这里过年。”
“啊,”奶奶吓得差点把锅铲子掉地上,“是不是家里吵架了?”她一直觉得孙子和李家是不是闹什么大矛盾了,要么孙子这些时间为什么会这样反常呢?
“没有,在家里过也没什么意思,想陪你们二老。奶奶,你还不欢迎啊?”
“欢迎是欢迎……”奶奶眼神发直,又想起自己逝去的儿子,急忙扭身专心看着锅。
“也好,我明天再给多割点肉回来。”爷爷道,唐轲听得出他跟奶奶一样有点伤感,但是故意表现得什么也没记起来一样。
唐轲心酸得差点眼泪没掉下来,要是爸爸还在人世多好啊,两位老人家也不会这么寂寞。
父亲还在世那会儿,每年全家都会回到村里和爷爷奶奶一起过节,每到那个时候爷爷或者奶奶就会到城市里先把小唐轲接到村里。
虽然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但是村子里已经相当热闹,小唐轲就天天跟在爷爷奶奶后面,要么去村头看人家杀猪抢着买肉,要么就在家里围着奶奶的锅头打转,锅里每天都有各种好吃的,卤制好的第一筷子总是送到小小的他嘴巴里,奶奶会一边吹一边用手在筷子下面接着,叫他小心烫。
而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往年也开始忙了,而现在却静悄悄的,只有到饭点才能看到稀稀落落升起的炊烟。
爷爷见他东张西望,长叹一口气:“不行咯,村里的人都跑到城市里去了,没几个年轻人在家了,过年都是把父母接到城市里去过了。”
“爷爷,要么以后我也接你和奶奶到城市里去过吧,人多热闹。”
“算咯,我跟你奶奶就习惯在这乡下过清苦日子,城市里住不惯,急。”
“张屠户——,还有肉没有啊?”爷爷站在院子外面喊道。
“有嘞——”雄浑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出来,还是记忆里的声音。
爷爷领着唐轲走进门去,屋子里有新鲜的血腥味儿,高大的张屠户还是跟唐轲小时候见到的那样,穿着高高的黑筒靴,身上围着黑色的油布围裙,看着很凶,但是又笑口常开。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头上多起来的白发吧,唐轲小时候这个人是全村小孩子最怕的人,跟个巨人一样。
“老爷子,前两天没买够啊?呦,这黑乎乎的小伙子看着面熟啊,是轲娃子吧?长这么大啦!哈哈,一表人才啊!”
“张叔好!”唐轲赶紧卖乖。
“好好!现在出息了吧,咱村里就属你孝顺啦,年年都回来看爷爷奶奶,我儿子都几年不回村上过年了!那个白眼狼!来来来,昨天才宰的猪,还有多半没卖呢,你们紧着挑!”
爷爷挑挑拣拣,买了十几公斤,又买了个舌头。张屠户拿大塑料袋装起来放在地上:“老爷子,怎么来的?”
“放心,有自行车。”爷爷拿出小布包,从里面数钱出来交给张屠户。
张屠户看看唐轲:“你这娃啊,还叫你爷爷掏钱呢?爷爷该吃你的咯——”
唐轲尴尬,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再想也没用,他身上就三四百元。好在出门前,奶奶拉着他喊他不要掏钱,他才有了台阶下,这会儿被个外人提起来,真是羞愧万分。
爷爷嘿嘿笑道:“你个张屠户还知道心疼儿子嘞,我老爷子有钱,不要孙子出!”
刚要出门,爷爷一拍脑门,“嘿,我给忘了,张屠户,昨天宰猪的尾巴呢?我这孙子可是最爱吃烧尾巴了!”
唐轲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掉出来,他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烧猪尾巴了,没想到爷爷还记得。
“哎呀,老爷子我本来是想给你留着的,可是刘老头老早就打好招呼啦,尾巴他要了,他家那孙女也可喜欢吃尾巴了!”
“这死老刘!”爷爷骂道,转身出门。
两人把肉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唐轲推着慢慢往前走,路上还有些泥泞,昨天下的雪花最后也化成了水,虽然是石子路,但路修得不好,泥巴兮兮的。
“爷爷,张叔叔说的老刘头是不是英子爷爷啊?”
“不是他是谁!”爷爷气道。
唐轲失笑,英子是他小时候的小玩伴,比他小一点,两人都喜欢吃猪尾巴,每年过年两家都要抢一次。
“爷爷,我都长大了,猪尾巴吃不吃也没什么。”
爷爷心里还是不服,哼道:“那老刘头可跟以往不同了,仗着儿子飞黄腾达,那性子可是横得很了,那么能耐就去城里住啊,留在这里横给谁看啊!”
原来刘老头的儿子这些年仕途顺畅,一路爬到省上去做了部长,他的父母在村里成了头号人物,谁也不敢惹。人家虽然也想接父母去市里,房子都给准备好了,但是老两口去扭扭捏捏住了几天,嚷着回来了。部长没办法,只好花钱在村上给老人家修了新房屋,在这村里可是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呢!
“看,就是那里。”爷爷伸手指去,一座漂亮洋气的小二楼,红顶白墙,很是显眼。
“修得很漂亮。”唐轲真心赞道。这样一座小楼在市区的话可能要上百万,但是在农村这个地方可能十几万就能搞定了。要是自己以后也能给爷爷和奶奶……
“唉,英子那女娃生的可是水灵,以前你奶奶还跟我说,要是英子嫁给你倒是合适嘞,现在——嗨,现在算了算了,看那老刘头就来气!再说也门不当户不对的……”
“爷爷——”唐轲无奈,忽然想起自己至少十年没见过英子了,有一段时间是因为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不愿见小时候的伙伴,后来是因为上了班没时间见。现在,那个小时候胖乎乎肤色白皙的女孩长成什么样了呢?
“英子每年还回来吗?”
“回,回来看她爷爷奶奶。英子那孩子不错,比她爷爷懂事多了!”
唐轲又哭笑不得,心想,反正今年也闲,不如到时候去看看英子吧。
爷爷惆怅,看着越来越荒芜的村子,一连叹气:“再过几年这村子都没有人了,你们小时候多热闹啊!不行咯,不行咯,过年都过不起来咯!”
唐轲沉默,也跟着爷爷一起心酸不已。
他对这片土地满含深情,这里承载了他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他不想它就此没落……
他要想想办法才行……
回家之后,他又吃了一道感冒药,抽空往空花盆里种下一粒种子。
厨房里充满了爷爷奶奶的笑语,今天他们显得格外心情好。
“奶奶,也给我找点事情干呗!”
“就等你来呢!”奶奶笑得眼睛眯眯的,塞给他一只猪毛夹子,“我们都老了,看不清了,正好你来拔猪毛!”
爷爷又将收音机拿到厨房来,收音机里讲着十几年前的评书《薛家将》,两老一少,笑语不断,大铁锅里的香气又像十几二十年前一样轻轻飘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