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正殿。
玳瑁和翡翠一人抱着一个青玉云蝠花插.入了内来,花插中三两枝白梅孤傲冰洁,将这数九寒天的寒凉之气,一起带进了殿中。
董善瑶歪在炕上,见了那花插,拢了拢衣襟:“玳瑁,你手里那瓶送到乾清宫去吧。”
翡翠年纪稍小些,笑吟吟的摆弄花插,一面回她话:“主子怕不知道呢,今儿昭妃去了乾清宫,就前后脚的工夫,贞贵妃也去了,可是李大总管拦了驾,没叫贵妃进去。”
她说着,手上的插屏已在紫檀四方扁头案上搁好,回过身来,掩唇笑着:“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这位昭娘娘好大的派头,叫李总管连贵主儿的驾都敢挡下。”
董善瑶眼中明灭几变,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玳瑁吞了口口水,喉咙处滚一滚,悄悄地拉翡翠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翡翠后知后觉,这才发觉主子不痛快了,忙一吐舌,将后话尽收。
须臾后,董善瑶凝望着那几枝白梅,自顾自的摇头:“那可是徐氏女。”
玳瑁知她心中在怕什么,几步近了前,执盏奉过去:“主子操心这个做什么,她们如何闹,是她们的事儿,难道还有人敢闹到咱们景仁宫来不成?”
“早晚的事。”董善瑶收回目光,接下青花描金边的小盏,呷了口茶汤,“协理都给出去了,还怕将来她们不闹到我脸前吗?”
玳瑁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不慎,又勾起她想到这档子事儿,于是讪讪的抿紧唇角,不敢再多说。
还是翡翠气鼓鼓的不服气:“我便觉得老祖宗和万岁都忒偏心了,说您心气儿平和,叫她们分了您手上的权。如今进宫才不足一年,什么事还都是寿康宫先过问了,可叫您掌什么权,问什么事儿呢?这不过都是些……”
“好了。”董善瑶连茶也吃不下了,不轻不重的往桌案上一搁,打断了翡翠的话,“她们谁爱协理,便叫谁去协理。总归我还是中宫,随她们去吧,我倒乐得清净”
她说着,斜着眼扫了玳瑁一回:“早上是不是庆妃去了储秀宫?你们谁回了我一声,那会儿忙着摆弄欢姐儿她们后半天去拜老祖宗的衣裳,也没当回事来着。”
玳瑁蹲下身去矮了矮:“是奴才回的话,庆妃一大早得了旨意,没过多久就带着人去了储秀宫,至于是说了什么,奴才们不得而知。不过……奴才方才算了算,贵妃就是在庆妃离开之后,去的乾清宫。”
董善瑶哦了一嗓子:“你去请庆妃来一趟。”她唇畔噙着笑,“有什么事不能来回我,还得叫贵妃去乾清宫烦万岁不成?”
玳瑁眉目一喜,忙不迭的连声应下,紧跟着就猫着腰退了出去。
翡翠不解其中深意,撇着嘴:“主子招惹她做什么?她爱求谁就去求谁,贵主儿应了她,事儿却办不成,那也是贵主儿自己的事情。”
“可说呢。她想着贵妃出身高,能压过我们一头,眼下才入宫,有事儿就求到储秀去——”她摆弄着手下一柄流云纹玉如意,眸色略一暗,眼神晦涩难猜,叫人委实看不透,“将来时日长了,岂不是连景仁宫的大门朝哪儿开,她都不知道了。”
……
又说胡媛一路跟着随珠往慈宁宫,原本她想着老祖宗今次开恩,叫她到慈宁宫见哥儿一面。
可是没料到,入了慈宁宫,随珠却并不引她往偏殿去,反倒径直领着她上了大殿高台,又一路绕到后面老祖宗的寝殿去。
胡媛脚步顿住:“姑姑这是带我哪里去?”
随珠跟着她停下来,始终浅笑盈盈,矮身纳个福:“老祖宗在等着您。”
胡媛心里咯噔一声,立时反应过来,今儿并不是为了叫她来见孩子那样简单的。
聪明如她,立马就明白了,要不是为着她与卫高徐三人同住在一起,老祖宗怎么会叫她轻易踏过慈宁宫的门楣?
她暗地里发狠,却不敢在随珠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噙着笑:“姑姑也不早些告诉我,若一早知道是老祖宗召见,我也该沐浴更衣,以免冲撞了老祖宗。”
其实胡媛生的很美,是那种浓妆淡抹皆相宜的,她跟董善瑶不同——董善瑶是柔婉的,而胡媛却是明艳动人的。
如今宫里住进了这样多的主子们,可随珠放眼看去,仍旧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胡媛这份美。
是以她一面走,一面回话:“老祖宗打年轻时候就爱美人美玉,您便是布裙荆钗,老祖宗也会多看您两眼。”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听夸赞,不喜听奉承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慈宁宫的掌事姑姑。
胡媛跟在她身后,心里喜滋滋的,也就不再发一言,一路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了。
入内时,寝宫中焚了香,胡媛不谙香道,可仍旧细细的品了一口,这香香气清冽,大约是供佛的一品好香。
她抬眼望去,太皇太后宝座端坐,眉目平和的看向了她。
也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突突的,忙行礼问了安。
太皇太后沉沉的嗯一声,喜怒未辨:“你坐吧,让哥儿还睡着,过会儿醒了,叫.乳.母抱了来给你见一见。”
胡媛捏紧了手,慢慢的挪到玫瑰椅上坐下,面上还要感恩戴德的:“谢您恩典,叫妾能见上哥儿一面。”
“你也不用这么着说话,”太皇太后摆摆手,“我打年轻时候起,就不爱听人在我面前妾长妾短的,你呀我啊的,显得多亲厚不是?宫里的规矩大,慈宁宫的规矩却没那么大,好好说话吧。”
胡媛一时也拿不准这位老祖宗究竟想干什么,可她知道,一向看不上她的老太太,总不会是把她叫来唠家常的。
她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欸的一声应下来:“自万岁御极以来,我总也不能到您跟前来侍奉,您这一向身体可安康吗?”她说着,没话找话似的,又绕到了慈宁宫的香上,“您这道香可真好闻,我竟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气。”
“这是南朝遗梦。”太皇太后语气平和,似乎在笑着,可仔细回味时,又察觉不出笑意来,“是一道熏香,我让人制了香饼,日日在殿内烧着。这道香啊——”她拖长了音,盯着胡媛看,“据说最能除邪祟,诸神庇佑,小鬼勿近,心魔啊,也是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