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炳跟着出云进到长春正殿中时,殿内的一片狼藉早就打扫了干净。
徐明惠在西次间的炕床上正襟危坐着,神色也是说不出的肃然。
出云是先在门口处示意了黄炳停下来,而后自顾自的提步绕过多宝阁,到西次间里来的。
她屈膝一礼:“主子,黄大总管来了。”
紧跟着听见徐明惠平着声回了她一句:“叫他来。”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叫站在门口静候的黄炳,不自觉的生出一身的冷汗来。
当年徐娘娘在时,他还是个小太监,所幸的是,认了个好干爹,是以但凡是承乾宫有差事要去办,干爹多是交给了他的,那些年里,他也能在徐娘娘面前露个脸儿。
徐娘娘实在是个温惠贤淑的人,他七岁进宫,就从没见过那样的人物。
黄炳乍然回过神来,心想着这位昭妃娘娘,原是跟徐娘娘一脉相承的亲姑侄,怎么性情,却大不相同呢?
徐娘娘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分明是京城人士,却总叫你觉着,她出身江南水乡,带着一派的婉转与柔情。
眼前的这位主儿……
他低着头,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一套作罢了,站起身来,掖着手站在殿下,竟一时不敢说话。
徐明惠冷笑了一声:“你很怕我?”
黄炳猛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她审视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奴才是自知管教无方,实在没脸来见昭主儿。”
“哦,管教无方――”徐明惠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的,“黄炳,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打从皇贵妃时起,你就没少在皇贵妃跟前服侍,照理说,我也该对你尊敬些,可您今次就纵的内府奴才这般放肆,如何叫我抬举高看你?”
果然是兴师问罪的。
黄炳鬓边冒出冷汗来,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没进了衣领子里。
谁叫人家是做主子的,今天的事情,他心里是有数的。
内府的奴才们,没哪个是敢不要命的随口攀咬长春宫的。
出云时昭妃带进宫的陪嫁,别说内府的人,就是皇后宫里的小宫女们见了她,也不敢不敬着。
可是昭妃偏这样理直气壮,到好像是内府的奴才们栽赃她……
他陡然一个机灵,提了蟒服下摆,跪了下去:“是奴才们不懂事,信口雌黄,叫娘娘您操心了。”
“既然是信口雌黄不懂事的,该发落的,就发落了。”徐明惠冷哼着,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别的我也不与你多说,要是等万岁来问你话,你该知道轻重的――不轻不重的打了十个板子,罚下一个月的月钱,这就算完了?今日他们敢攀扯我长春宫,改明儿是不是,连乾清宫都挂在嘴边了呢?”
黄炳打个哆嗦,略抬一抬头:“那若是依着娘娘的意思……这件事情,奴才晓得该压下去,没有重罚,也是为着娘娘着想。几个奴才松了口,甭管是不是胡说八道的,外头听了风言风语,真要是罚了太重了,少不了有人要说,这是为了灭口。要撵出宫去,不是不能够的,只是对娘娘您,确实没什么好处。娘娘您看……”
“你是在威胁我?”徐明惠不由得要重新审视起跪在脚下的这个人。
黄炳圆滑出了名的,也是铁面无私出了名的。
别看他只是个太监,从前却很得先帝的喜爱,一路坐到内府大总管的位置上去,十几年来都没出过大错,什么人该罚,什么人该赏,他眼里最是不容沙子。
很显然的,他并不打算买长春宫的这笔账了。
要按着他来说,那几个奴才,根本就是受了出云的挑唆。
打几个板子,罚些银钱,那是应当的,为的是他们口无遮拦,背后嚼舌根。
可真要是把人撵出宫,或是别的重责,那是万万够不上的。
然而这也正是徐明惠最担心的地方。
黄炳是什么样的行事,高太后和元邑总是最清楚的吧?
来日高太后若追究起来呢?几个奴才们罚的那样轻,岂不正是告诉高太后,事情确实是长春宫起的头?
况且叫元邑想来,她又成了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徐明惠便彻底冷了脸下来:“黄炳,十个板子,不能解我心头之恨,若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黄炳一愣:“一则奴才不敢威胁娘娘您,不过是与您说个实话。二则……娘娘若觉得不解气,奴才叫他们到长春宫来跪着谢罪,再多罚几个月的月钱,至于别的……”
“浣衣局里缺人使的吧?”徐明惠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断了他们的后路,进了宫做奴才的,也都不易,谁不是苦熬着,谁不是硬撑着。打发他们到浣衣局去待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能受了性儿的,你再把人调回内府去。”
“娘娘,您这么着……”黄炳蹙眉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竟一时没挪开眼去,“您恕奴才多嘴,事情究竟是如何的,娘娘心里有数,几个奴才挨了一顿打,已经够够的了,真要发落到浣衣局去,一时心存怨怼,对娘娘您,可没好处。”
“在你心里头,也打算认定了,这事儿是长春宫起的头吗?”
“奴才……”黄炳一时语塞,他能认定吗?
这位主儿,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几个说漏了嘴的奴才,她都这样的不肯放过,何况是他呢。
他抿唇:“这事儿奴才不知道,也没从他们口中听见过什么。娘娘也说了,奴才在宫里服侍的日子不短,多做事,少说话,才能长久的服侍主子。徐娘娘从前高看奴才一眼,奴才今日劝您,也是奴才的一片心。”
他这么一说,徐明惠反倒有些动容。
黄炳所说的无不道理,人要是心存了怨怼,那才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她拧眉想了会儿:“我叫出云拿些银子与你,该罚的,照旧得罚,只你悄悄地把银子分给他们,叫他们安生给我闭上嘴。进了宫做奴才,无非是想叫外头家里人活的更好些,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