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黑风高,
正适合杀人。
谷泉夭正研究手里的折扇,蓝白色,上好画布做的画面,雕工精细。
一开一合,再一开一合。
“贱婢也配用这种名贵的扇子吗?”背后一官家千金掩唇笑。
那种笑,十足的美,十足的讽刺。
便也决定了十足的悲剧。
抢过扇子,丢在地上:“谷大人的千金,怎么会是你这样的?难道不应该是谷海菱小姐那样的吗?飞上指头也成不了凤凰的家伙。”
谷泉夭认识她,自小便认识。
她是贵妃的侄女南月。
最喜欢仗势欺人。
谷泉夭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倘若有人想要死,那么她不介意代劳的,曾经她也杀过人,那种生命流逝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看着那把蓝白色的扇子,月下泛着奇异的光芒。
抬眼,敛眉,启唇:“说我不配吗?那我用一次给你看,我其实用得挺顺手的。”
说着,扇起,迅速回到她的手中。
转身,旋转,再回旋,天地都好像被她玩弄在手中,所有的光晕都化为她手中的一把扇子。
南月还未看清楚,从此死不瞑目。
血液从小巧的嘴巴流下,仰望那苍天之上,眼里看到最后一幕场景便是扇子飞旋。
蓝花楹树下,花飞缱绻。
当时,羽苒就在树下弹琴。
谷泉夭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好不协调。
羽苒冷冷的看着她,冷傲孤俏,遗世独立。
她抬眼,他皱眉,终是,一个宿命,一段姻缘,一个早已相遇的相遇。
手边的琴落花掩盖,时光仿佛被定格,忘记了那沙漏还在遗漏。
只听见“裟”“裟”的树影摇曳的声响。
从来不会尴尬,此刻她倒有点窘迫,她仿佛看见一座神一般,愣愣的,傻傻的,只看见羽苒的长袍在风中一直飘啊,飘啊,一直飘到心里去。
黑夜本来就是一种色彩,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般喜欢黑夜!一切的色彩就组成一幅画,然后黑夜逐渐褪了色,渐渐的什么都不在了。
“你是谁?”他清冷的嗓音,宛若那古泉遗留下的静淌着的水:“怎会闯入我的译院?”
谷泉夭低头,拍拍身上的灰:“我叫谷泉夭。我只是来凉快凉快,这天怎么这么热呀!那个,内侍局往哪边?”
羽苒伸出手,指了指南边。
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弧度圆润,不经意似的指点着江山。
谷泉夭点点头,恍惚的往南边去。
眉心坠抹额嵌在头发里,有点歪,于是整理头发,却没注意扇子掉了。
“那边是墙。”背后清冷的嗓音又响起来:“你为什么不走正门?”
“奥?”说着,就转身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突然闯入一大批侍卫,将这南书院围个水泄不通。
谷泉夭迅速躲到羽苒的身后。
此时,正逢皇帝大宴天下,凡是官家三品之上的名门公子千金都有机会进宫一睹圣颜。
她也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以前混迹市井之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说书人说皇帝怎样威严怎样牛逼,怎样怎样?
正值寿宴期间,闹出一档子事。
贵妃娘娘的侄女被杀了,传言著名杀手千金扇潜入皇宫。
千金扇,用扇杀人,大夏王朝几次派人逮捕,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甚至有人怀疑,那是不是一个传说,更有人怀疑千金扇是不是不止一个人?
“小侯爷,得罪了。”侍卫一招手。
突然一声破音:“查人查到我这里来了,真是够胆大的。这南书院都记载了秘闻历录,没圣上的敕令,不得入内。”
羽苒,北辰侯,七岁御赐世袭一等侯。
他从来不会给自己树敌,他的敌人不是变成朋友就是变成死人。
“奉贵妃娘娘令:皇宫上下都要查。”
“本侯若说不呢?”羽苒头也不抬,谷泉夭就躲在他的身后。(言下之意,贵妃娘娘算个吊呀。)
只一眼,她瞥见,她的扇子掉了。
就在不远处,那个侍卫好像也看见了。
他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小侯爷,千金扇善用扇子杀人,我想请问谷三小姐可否认得此物?”
谷泉夭腼腆的开口:“不,不认识。”楚楚可怜的看着侍卫:“你觉得我会认识吗?”
“那小侯爷呢?”
羽苒接过扇子,冷淡随意的打开,蓝白色扇面,干净剔透。
“是我买来送给三小姐,只是不小心掉了,请问还有事吗?”很随意的一句话,说得恳切,仿佛于血雨腥风之中问他这天气怎样一样。
“宫里命案,小侯爷不说清楚恐怕难以服众?”
羽苒将扇子递给侍卫:“哦,服众就是随便抓个人冒充?你看这扇子,何来千金?”
“小侯爷说笑呢,若真是千金做成的扇子,那还有人拿得动吗?”
“人命重千金,原来在大人的眼中,所谓的千金就是一千两黄金吗?”羽苒冷淡孤俏一笑,收扇:“不好意思,没有陛下敕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违者――杀。”
“我等奉了贵妃娘娘的懿旨。”说着就要强行入内。
羽苒放下琴:“敢!”
有时候,只是一句话,有时候,只是一个表情。
羽苒做的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很有威慑力,犹豫半晌,侍卫抬手,恭敬道:“事发之时,小侯爷怕与谷三小姐聊得正酣畅,那就恕在下打扰了。”
谷泉夭心里暗骂:这群死男人打扰别人月下花前,不是看你们人多,我非得弄死你们。
“为什么要做杀手?”
谷泉夭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羽苒是同她说话。摒弃了刚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吊儿郎当的拨响琴弦。
“没什么,只是活不下去了。”
“堂堂三公公之首的女儿会活不下去?”
谷泉夭手往前一撑,撑着下巴:“奥,原来对你们来说,有钱都能活下去吗?”
“至少,像你这样花季少女应该懂得爱惜自己。”
“我一直都很爱惜自己呀,只有傻瓜才不爱惜自己呢?我才不是傻瓜,所以我打架从来没输,我也从来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幽幽的站起身:“小侯爷今日大恩日后必然会报答。”
“那不如现在报答好了。”羽苒冷俏的开口,蓝花下落,落在了琴上,肩上,发上……
她先是一阵愕然,而后无所谓的笑笑:“随便呀,说吧,你希望我帮你解决了谁?”
“江州都督。”
“理由。”
“因为太多人活不下去。”
谷泉夭没想到过他是在开玩笑,随意接过自己的扇子。
绕到羽苒的身后,附耳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与毒蛇在谈交易?”
“我知。”
“那你知不知道这条毒蛇随时会反咬你一口?”
“我知。”
“那我的小侯爷,您就不怕?”
她反而勾手,站到他的面前,搂住他的脖子,好不暧昧。
“放肆。”羽苒后退,扇子落地,压着那松软的蓝花。
谷泉夭摊手,很无辜:“同你开个玩笑嘛?”
“奥,你说的那个事我考虑过了,你的恩我打算欠着,不还了。”
羽苒抬眉没有惊讶。
“我的小侯爷,您就不惊讶为什么?”
“不惊讶。”
“哦?”
“千金扇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羽苒拂去琴上的落花,细长的指尖拨乱了一支曲:“本侯不勉强。”
她好奇的打量着他,端起他手边的一杯茶,一饮而尽:“你不怕我去向朝廷告密?”
“三小姐随意。”羽苒研究自己手边断了的弦,冷淡的抬头:“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透露你的身份。”
她抢过他手里的琴,看到他错愕的眸子有点快意:“为什么?”
“因为三小姐足够的聪明,你能堂而皇之的承认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千金扇,那么就足够的坦率,对一个如此坦率而真诚的人,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检举你。”
淡淡的,冷冷的,清冷如同井中月,孤傲宛若天边雪。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让我可以帮你杀掉江州都督?”
羽苒看着她,等她说下一句。
被这个紫衣少年看得不好意思,谷泉夭低下头:“你娶我?”
羽苒稍有错愕,清冷的眸子有一丝不解。
不懂得拒绝人,他抬眉,“我们才见第一面。”
“我觉得见过你。”谷泉夭笑道。
――我见过你的,当时我七岁,那一次,我确确实实见过你的。
――贱呀,贱呀,天下至贱,一直贱到现在。
――我还在原地等你,可是你……却忘记自己来过这里……
“哦,我记不清了。”羽苒唇角勾起一丝笑,有点自嘲的韵味,“三小姐不用担心,你的底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的底细很简单呀,你真以为我就是千金扇,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呢?很多朝堂之上的人杀了自己的政敌,为了逃避责任都会放一把扇子,然后千金扇就这样传出来了。其实很多事都是人传出来的,很多人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羽苒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手,他仿佛自恋的对自己的手有着浓厚的兴趣。
“怎么,你还想娶我呀?”
他抬头静静的看着谷泉夭,深邃的眸子映着漫天星辰,有点惊讶,但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拒绝人的话总是说得那么的伤人:“我对你没感觉。”
“感觉呀?”粉衣少女眉心坠抹额摇摆,似她此刻的心跳。
踮起脚,吻了他一下,咬破他的唇,十分的得意。
羽苒出手,将她推到地上,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有感觉吗?咬的不轻,应该很疼。”
“你走吧,我不会说出去谷府三小姐是千金扇。”顿了顿:“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活不下去,只能帮到这里。”
谷泉夭擦干净嘴角的血,魅惑。
风过,花落。
那个紫衣少年立于漫天蓝色花瓣之中显得十分的孤俏冷傲,看上去伶仃孤寂。
这个看上去内敛清贵无华的少年仿佛欠了她的钱一样,她就是来讨债的。
她站起来,冷笑,“千金扇从不欠人情,刺杀江州都督这件事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我会一日三祷告,祝他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
羽苒没有说话,良久,他沉吟:“你这是在威胁本侯吗?”
她俏皮可爱吐吐舌头:“我的小侯爷,我哪敢呀?”
羽苒目光十分清冷,对着眼前的女子,他有想要杀掉的狠心。
他这辈子做了最后悔的事就是帮她洗脱了罪名。
“那个,我先走了呀?有事没事来谷府找我玩呀,我请你吃饭……”
见好就收,谷泉夭立刻抬脚就走,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物惹不得。
“等等。”羽苒清冷的一声,捡起扇子,递过去:“这东西,三小姐还是好好收着吧,毕竟是祸害之源,虽然那些人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可是百口莫辩,有些流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她恳切而不确定的一声:“其实,我们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