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曙光刺破黑夜,渐渐的蔓延整个大地,在一片暖光之中,照得人昏昏欲睡。
谷泉夭看着屋檐之上,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叫的人心烦意乱。
谷府外排了一排华贵的马车。
海公公嗓音尖锐:“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俞礼,三公之长谷熙长女谷海菱,华盖礼淑,才备九能,晓读诗书,保训德范,龟敕承吉。是以用命尔为太子良娣,择时入东宫。宜召之德,御抵典册。”
念完,他笑:“谷大人,大喜临门,恭喜恭喜。谢恩吧!”
“老臣谢主隆恩。”谷熙接过圣旨,撑着地站起来,鬓角早已爬满白发,布满双茧的手还在颤抖。
谁都知道,太子不受宠。
谷泉夭站起身,摸着下巴,一双眼睛钉在海良工的身上:“公公可知为何陛下会突然下旨?”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与自己有关,不算自作多情,那是女子的第六感,这件事永远都不是那么简单……
乐付雨才一说要让二皇子娶她,谷海菱入住东宫的消息就传来。
这兄弟,连婆娘的娘家都争。
“我说谁呢?”海公公一翘莲花指:“原来是……”
“我说你是不是瞎呀?”谷泉夭玩转手里的扇子:“我前几天还目睹你打伤逍遥王的,现在装作不认识……”
“放肆。”谷熙喝止:“怎么可以跟海公公这样说话?”
“公公恕罪,小女不懂事。望公公海涵。”谷熙行了一个官礼,大方,一个两朝元老给一个太监行礼,真是给足了面子。
“免了吧,大人的女儿个个国色天香,以后还要仰仗大人多多提拔呢?”
“公公这句话可是折煞老夫了。公公快快屋里请……”
谷海菱拦住谷泉夭的去路,她拂拂鬓角细碎的发,轻蔑一声笑:“怎么嫉妒了?我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的妃,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接着嘴角弯起,得意洋洋:“而你,只不过是庶出的,这次又怎么跟我抢?虽然知道你嫁不出去,可是呢?我还是希望你能嫁给北辰侯……毕竟咱们姐妹争了这么久,我嫁的这么好,我也希望你嫁得好,将来有个照应呀……”
谷泉夭本来对谷海菱还有一丝愧疚,可是如今,她摇摇头,好看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扶扶额头,繁花吹落,那池上的锦鲤争着吃食。
“蠢货,你知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以为你是去享福的?恐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谷泉夭将手里的扇子合起来,摇头叹息:“我怎么与你这种蠢货是姐妹?”
谷海菱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作为姐妹,教你最后一句,在东宫谁都不要信任,太子可以是你的夫君,但不是你的全部。还有……”
看着谷海菱盛气凌人的样子,谷泉夭看着很烦:“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不要锋芒太露。很多人盯着你呢?”
“你是嫉妒我嫁的比你好吧?”
“蠢,我跟你要的不一样。”谷泉夭丢下一个字就走了,剩下谷海菱依旧得意忘形,只是平填了几许的懵懂。
前途慢慢,身不由己。
其实连谷泉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谷海菱一心想要嫁入皇家,如今她实现了。
可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波云诡谲。
而她,一心一意的追寻一个幻影,那个愚不可及的梦。
尘埃终究没落地。
烟云散,阳光明媚。
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九月,这蓝花楹最后绽放的季节。
美艳的花开得太过入画,弥漫了这冉冉红尘,乱了这倾世繁华。
谷海菱最终凤冠霞帔出嫁,据说她出嫁的排场是很大的,恐怕也只有当年的南贵妃能与她的婚礼相比较。
当时十里红妆,百里花红,谷海菱坐上鸾轿,被人抬入东宫。
那一天,十里红妆,俏笑女子绾起长发,沉重的步摇绾进头发,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
那一天,丝竹哑哑,管弦嘈杂,满城尽是红妆裹,一步之遥竟是两重天。
那一天,她看见两鬓染白的父亲在宗祠独坐到天明,顷刻间苍老。
是多少年后,那早已嫁作人妇的女子在暗室之中竭斯底的愤恨:是你们毁了我,是你们。
是多少年后,青灯照白发,那个绝世美人含泪带笑:这爱恨也不过如此呀。
是多少年后,那女子拉着她的衣袖,癫狂的大笑:谷泉夭,求不得,求不得,终究是求不得。咱俩不愧是亲姐妹呀!
多少年后……
谷泉夭看着谷海菱嫁出去,她并不是很羡慕,只是觉得微微的伤感,有种淡淡的愁绪氤氲。
正漫无目的的跟着,小鱼突然推着她道:“三小姐,您看……”
她看见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北辰侯与太子重新注解《史集》,也是唯独一个可以在皇宫有译院的大臣。
“这都到了时辰了,小王爷还没有来,说好带我们入宫的。”小鱼抱怨。
还没等小鱼抱怨出去,她忽然冲出去了。
她拦住马车,人群向前簇拥前去,时光定格。
一只苍白似玉般的手,白皙,有力,修长,优雅。
指尖圆润,连指尖的弧度也恰到好处,骨节分明,仿佛给了人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这样的人,端坐,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三小姐?”动静皆风云。
“我有事求小侯爷,带我入宫,只有这一次,我发誓。”
没等羽苒答应,谷泉夭就钻进去了。
她现在装扮成男子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的俏丽。
行至宫门前,冷交上令牌。
那侍卫看着马车,瞥了两眼。
谷泉夭淡淡的看着羽苒,羽苒同时也过来看了她一眼,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谷泉夭说道。
“这小侯爷的马车怎么感觉下沉了这么多?”侍卫犯嘀咕。
谷泉夭顿时脸黑了一片:“我得去把侍卫的嘴给塞住。”
“三小姐,别这样。”羽苒拦住她:“或许是今日礼品放多了。”
“原来这样呀。”谷泉夭拍拍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原谅他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三小姐为何进宫?”
“你也知道我姐姐今日出嫁呀,我得去看看东宫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欺负人?”
“哦?”羽苒潋眸,翦下一片影:“三小姐与谷良娣真是姐妹情深,令人叹惋。”
“她虽然为人泼辣,脾气差,喜欢与我争,但是本性不坏,只不过是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罢了,而且……”
“她每次都没有赢过我,所以,我必须去看看,并且我老是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虽然早已经在内定的名额之内,可是呢,她人丑脾气差,怎么说怎么都不像能入东宫的女子。”
“哦?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吗?”
谷泉夭掀起车帘,云清风淡。
是的,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这件事没做好,她会一辈子不安。
有时候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卑微到同乘一辆马车也会暗自欣喜。
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一夜风急雨骤,饥寒交迫。
似乎忘记乐付雨的得意洋洋与步步相逼。
一皱眉,一回首,一轻笑,一忧叹……
几乎是那微不可察得动容都能让人沦陷。
羽苒轻瞥她一眼,弯起嘴角,似有歉意:“那日,确实很抱歉。”
“没关系呀。”她不以为然:“今日就算将功补过吧,记得呀,千万不要有下次呀。”
抬头看他,冉冉迷梦般,梦幻得太过不真实。
连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承载他那迷梦般的身姿,疏疏影影,恍若仙境。
可是这时光何其短暂,不过也够了……真的够了。
画栋朱楼,璃宫鎏阙,对于皇宫,除了大,她其实已经没有了别的词。
多少人挤破头往里挤,这一砖一瓦是多少鲜血炼制而成的。
好不容易换了身太监的衣服,爷爷的,这衣服还大了。
真是一群败家的,这衣服不要钱呀,真是浪费布呀。
“喂,前面的。”
谷泉夭被人喊着,她还是一手托着托盘一手叉腰晃悠悠的往前走。
“站住。”尖锐的老太监声音再一次的响起。
你叫我站我就站,这样未免太没面子了。
“听到没有,叫你站住。”太监快速的跑到她的面前来。
“你叫我?”谷泉夭指指自己:“叫我干嘛?”
“叫你站住。”太监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来。
“站住干嘛?”她嘟嘟嘴:“我还要送茶水呢?”
“哪个局的?”
“那个什么……局……”
“我都吩咐过多少次了,主子们最讨厌不顾体统,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此处省略一万字)”
——啪,一掌。
世界清净了。
“我老爹喝晕了也不如你这样啰嗦?”谷泉夭踢踢地上的躺尸,继续往前走去。
东宫还是挺大的,至少比想象中的大。
辉煌宏达至极,高高院墙如同金丝笼。
究竟谁才是笼中囚鸟?
如果不是乐付雨有心将她许给二皇子,太子也不会争谷海菱。
那么她就会是谷府的大小姐继续嚣张跋扈,将来觅得良婿,恩爱白头。
可是她错入宫门,虽然飞在了枝头,可是涅槃之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她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如了谷海菱的愿,为什么我要对她心存愧疚?
千回百转,偌大宫殿,她还是没有迷了方向。
然而,这一切不如她所想,她去的时候看见谷海菱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盖头已经被揭开如同灰败的蝶,散落。
谷海菱看了她,怔了一下,最终苦笑,然后撑着桌子站起来,虽然依旧盛气凌人的让人讨厌,可是却也悲戚得让人想要落泪。
“你怎么了?这都是谁做的?”其实她想问的是是谁有能力进来,是谁有能力敢来太子良娣面前闹?
谷海菱魔怔了一般,得意的一笑:“不过是区区贱民,拿什么跟我比?”
虽然说话一向很刻薄,可是此刻谷海菱就像决堤之后的堤坝,余下的只是干涸的伤疤。
地面上一片狼藉,谷海菱毫无痛觉的踩着摔碎的瓷器碎片,在她红裙拖过的地方都有一行行血痕,在月光之下触目惊心。
“谷海菱,你又发什么疯,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太子呢?”
“走了。”新婚第一夜就被抛弃。
“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去追?”
“你以为我是你吗?不知羞耻?我才不会追着男人跑呢?”
谷海菱冷冷的瞪了谷泉夭一眼,“咱们姐妹好久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现在今日我大喜,不想找你不痛快,咱们一起去喝酒吧?”
“谷海菱,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夜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呢?”
“没事,据说你很能喝,咱俩比比,谁更具有巾帼风范?”
“说出来,我们再比。”
谷海菱一愣,笑了半晌,如花容颜泣霜。
笑得出了眼泪,泪水就那样一行行的流,流在张口大笑的嘴里。
笑得痛彻心胸,笑得花枝乱颤,仿若沉寂的夜里来自地狱的悲鸣。
“好吧,就让你尽情的嘲笑吧,不过你嘲笑归嘲笑,等你走了再笑,千万不要在我面前笑,千万千万不要假装安慰我说你不笑我,就连我自己也笑自己呢?”
一个时辰前。
白夜如立在门侧,恭敬的站着,她是负责保护这位谷家未来的太子妃的。
好巧不巧,遇到了他。
当初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过重伤被人救起。
而那个人,许是未来的姑爷。
“是你?”太子宗嘉瑞看着她,掩饰不住的欣喜:“当日你的伤没好,你走后我找了你很久?”
“太子认错人了。”或许别的都可以认错,但那冷如冰山的气质,怎么可以认错呢?
就算穿上宫女的衣服,低下高傲的头,那种由内到外的冷峻的气质,怎么可以认错呢?
绝对不会认错的,是她,一定是她。
当初他救起的白衣少女,冰冷的气质宛若孤山高雪。
后来,她走后,他找了很多地方,直到现在,他的新婚之夜,一切都是一场阴错阳差。
而他,即将洞房花烛。
可她,已然形同陌路。
如果是造化弄人,可是这造化未免太过弄人了吧。
他看着烛光剪影的人,那个等他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妃的人,那个从小就想要嫁给太子的女子。
早已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娶了一个人,负了三个人,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想要的永远得不到,得到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问:“你叫作什么?”原来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不肯回答。
纵然是命令也于事无补。
一如当初救起她的时候那般冷冰冰的,不善于说话,永远那么寂静的站在一个角落里,孤零零的零落成泥。
他问了千百声,从前她不会说,现在她不会说。直到很久之后,他在谷泉夭的嘴里才知道那个白衣女子是谁。
他拉着她的手,怒道:“本宫问你,你叫什么?”
是不是所有的皇家人都喜欢这样命令人呢?
帝王,所有的帝王都认为有了权势就是一切,有了权利就可以用手中的权利去做很多事,就算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永远摆脱不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可是偏偏遇到了白夜如,那个只知道自家主子的命令,管他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谷海菱听到动静,打开门,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
女子的嫉妒心一向很可怕,更何况是即将洞房花烛夜被丫头抢走了夫君。
怒火中烧她一巴掌打过去:“贱人。”
白夜如白霜般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更加惹人怜爱。
白夜如冷冰冰的对着他们说道:“告辞。”
一个杀手,只知道冰冷的杀人。
如果面前的人不能杀,那么只得离开。
看着白夜如越过房梁挥袖而去,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最终,她等待了半生的夫君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洞房花烛,佳人暗垂泪。
红颜未老恩先断,多事皇家薄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