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人海茫茫。老昌从东北走到西南,他锲而不舍,以为找到了女儿就拥有了全世界,可是现在,女儿找到了,他却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女儿过得很好,养父母很宠她,成绩也不错,老昌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孑然一身,甚至手上还沾染了鲜血,要不要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作为亲生父亲,他只和女儿相处了四年,而她的养父母,和她一起已经生活了将近十年!作为女儿的角度,她会如何选择?如果真的因为这个破坏了她现有的家庭,她会不会恨我?
老昌不敢想像那一幕,他犹豫再三,动用了袁逸给他留下的那二十万,盘下了学校附近的店面,又干回了老本行,昌记包子。
店面就在学校的斜对面,而且还在芸芸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地点相当完美。至于说里面的装潢,昌旺浩完全根据十年前的回忆,牌匾、布置,甚至室内桌椅的陈列,桌布的颜色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就是希望那一天芸芸走进来,能够勾起儿时的回忆,希望她能够认出自己。
芸芸是四岁的时候被人拐走的,她小时候最爱吃爸爸蒸的包子。
电话那边,袁逸愣了半天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事情远远不是一句“回家”那么简单。
“其实……这样也挺好,毕竟我知道她在哪,过得也还不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要能这样偷偷的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袁逸听着,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你……”
“大脑袋,我没事,现在挺好,至少比以前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你等会儿,你叫谁大脑袋呢?”袁逸问道。
“叫你啊,你外号不是袁大脑袋吗?老白告诉我的。”
“我外号袁大头!哎……我特么……”
插科打诨,也算冲淡了沉闷,老昌用手背接住肩膀上夹着的手机,放到一边,然后专心致志的揉面。
发好的面团,搓长条揪剂子,老昌轻车熟路,不用看,弄出来的剂子大小均匀,分毫不差!撒上一点布面,单掌一拍,擀面杖下面转一圈,皮就出来了。
以前卖包子,老昌至少准备六种馅儿,以满足不同的口味,而在这家新开的铺子里,他只包两种,一种是猪肉大葱,一种是羊肉西葫,这两种都是芸芸最喜欢的,还记得孩子翘着脚伸手要的样子,嘴里还叫着“西葫芦,西葫芦,我要西葫芦馅儿的!”
每天包子哪怕就是不够卖了,他也得给女儿留两个羊肉西葫的包子,不吃也留着。
想到这里,一边包着,老昌一边笑了,宛如包子上那十八个褶儿。
干了十几年了,一切都是驾轻就熟,这边包了一屉,那边把火点上,接着等水开,又一屉就包出来了,接着包一屉摞一屉,掐算好时间,等着出锅。
以前开张,包子出锅他一定会跟着拉着长音吆喝那么一句:“包子出锅喽!羊肉西葫!”
今天也不例外,笼屉摆在铺子外面,热气腾腾的往外冒热气,一开锅盖,面香扑鼻而来,小风吹过,带到行人的鼻子里就是最好的广告。随着老昌一声吆喝,门外,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闻声望了过来,似乎被报纸的香味所吸引,推门跟了进来。
老昌抱着笼屉进屋,准备进后厨继续包下一屉,这时候就听身后女孩的声音:“老板,包子怎么卖的?”
老昌听到这声音身子一僵,之后转回身,笑道:“一块钱一个。”
那女孩愣了,“一块钱一个?怎么?是开业促销吗?”
这么大个的包子,女孩子最多也就能吃俩,这么便宜?
她不知道,这是十年前的价格。
老昌也是一笑,“不是促销,十来年了,一直是这个价,没变过。”
女孩听完找位置自己坐了下来,问道:“都有什么馅儿的?”
“有羊肉西葫和猪肉大葱,你要哪个?”
女孩听完抿嘴一乐,“真好,都是我爱吃的!一样给我来一个吧,我先尝尝你这味道怎么样!”
老昌也尽量表现的很自然,只是背过身去拣包子的时候,手依然忍不住颤抖。
找了十年的女儿,如今就在自己面前!
还和自己说了话!
两人之前说话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她叫的是爸爸。
而现如今叫的是老板。
再转回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微笑,盘子上托着两个包子,放到女孩面前,“慢点啊,刚出锅的,烫。”
给上完包子,顺手又把旁边桌上的醋瓶拿了过来,女孩有点奇怪,“哎?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蘸醋?”
老昌显得有些紧张,支吾道:“大部分人都喜欢蘸醋的。”
女孩没觉得什么,一边吃,一边来回打量室内的陈设。而老昌则坐在后厨,继续包包子。
后厨和前面只隔了半截棉布帘子,坐在外面,能够看到里面面案和老昌手上的动作,却看不到脸,在里面也是如是,可以看到桌面上的包子,却看不到人,除非低头,不过一低头的话,对方也就发现了。
外面,女孩用筷子刺破了包子,用嘴吹了吹,然后蘸了点醋,咬了一小口。
“哇!老板,你这么大馅儿,这么多肉才卖一块钱一个,我都怕你赔了!”
里面,老昌笑道:“不亏,要是觉得好,你常来就是!”
外面,女孩又咬了一口,对味道很满意,“老板良心,你这包子物美价廉,我还真是要常来的!”说完,女孩四下打量着陈设,喃喃道:“老板,你在别处有分店吗?我怎么感觉这里我好像来过一样?”
听女孩这么说,老昌一晃,手把包子皮都给触破了。
想起来了吗?
这家店的格局、陈设,都和你小时候一样啊!
老昌的手有点发抖,不过依旧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我这家昌记包子,已经有十年没开了,如果你说来过的话,那一定是十年前,而且不在这里,在东江。”
昌旺浩说完,看到外面女孩的筷子也不动了。
半截棉布帘子隔着,里面的男人哆嗦着嘴唇,泪流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