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朝夕相伴,变成了现在的日思夜想。人生至苦,便是生离死别。
老太太走的时候,老头心里也难受,不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有晚辈在场,一个大老头子,总不能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眼泪生生的往回瞪,假装坚强。
“没事,我没事!她这一走,其实也算让我们爷俩解脱了,不用劝我,我没事。”
办白事的时候,忙忙罗罗的,光想着要把事情办圆满了。直到都忙活完了,回到家里才意识到,家里少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的时候,一天到晚俩人也没说过几句话,时不时的还拌嘴。就是半导体里没事就放那个依依呀呀的评戏,死腻歪人。
可是,没了这依依呀呀的声音,心里空牢牢的。
那时候老头的眼神就已经不太好了,想看那张黑白照片,可是怎么看也看不清。
于是,老头不看了,在脑海里回想老太太生前的模样,比照片好看。
黑白的照片变成了彩色的,那个碍眼的相框也没必要了!头七还没过,老太太的灵位已经被老头收了起来,只是床上多摆了一个枕头,多铺了一床被子。
晚上,老头上床,特意往边上让了让,嘴里小声嘟囔道:“你要是不想走,就回来,没事,我不怕。”
老头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什么都模模糊糊一片,他没看清楚老太太的遗容,也没看清那天的追悼会,记忆没那么深刻。
看不见,也好。
看不见你在,也就看不见你不在。
不是你走了,而是我瞎。
老头后悔,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不对她好一点,她愿意听评戏就让她听呗?一人一个半导体能怎么样?一副耳机才十来块钱。
或许,这也是老两口的默契,哪怕吵架拌嘴抢电视,抢收音机,两人也得听一档子节目,不能各干个的。
然后,就吵了一辈子。
……
痛感来自正南方,离此583米远的位置。
从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吃面的时候,老白就感受到了。
《痛经》并不只是一个自虐的法门,痛感其实是一种触觉,白长生正在尝试通过这个法门来触碰这个世界。
现在,方圆五百米范围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老白的感知,不是看见也不是听见,痛觉仿佛是在五感之外的另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不像是视觉、听觉感受的那么具体,可是仍然可以通过想象来构建出现实中的场景,有些方面,甚至比看到的还直观。
老白感受到,那个人的世界在崩塌,而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在被剥离。
似乎是黏在伤口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皮肉分离,血肉模糊!精神上的痛感是如此清晰,仿佛那伤口真的存在一样。
与此同时,那间被豁了个口子的房间里,谭啸林嘴里含着半口面天,无语哽咽。
“你咋不说话呢?”
眼泪滴落在面碗里,比酱还咸。
以灵魂形态,老白碰触到了那个即将崩离的想象世界,那是谭老爷子的梦,虽然老头现在醒着,但那个梦并没有因此消散,它一直存在于老人的意识空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真实。
老白进入了那个梦,进入了那个梦中的房间。
现在老白的入梦大法几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辅以摄魂铃,甚至可以让多个人人白日做梦,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他明里暗里进入过很多人的梦,二哈的,蔡小芹的,忘忘的,宫川夫妇的等等等等。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看到的梦中世界都是漏洞百出的,比如说小芹梦里的游乐场,远处的摩天轮只是个背景板而已,闪烁着灯光的两层旋转木马,也只是贴了个“漂亮”、“梦幻”的标签,而看不到任何有用的细节。
梦里的世界,大多都是概念化的,因为梦境本身就是人意识的反应,所以本人意识注意不到的地方,几乎都是一片迷雾,和实现世界有着明显的区别。
然而老白进入了谭啸林的这个梦空间,他震惊了。
如果把普通人的梦境比喻成一个小学生画的简笔画的话,那这个梦境则是一张高分辨率的全景照片!墙上因为年久失修而形成的细微开裂,橱柜那里日积月累擦不下去的油烟,桌上放着半碗肉酱,甚至可以看到碗边缺了个小碴,那里沾了些油。
屋里的家具、陈设,甚至是锅碗瓢盆,每一样东西都齐全,精细的令人发指!
老白仿佛是见到了清明上河图一般,一张白纸里,竟然能够表现出如此多的细节!
等一下!
老白没经过谭啸林的家里,不过他拎着板砖准备去拍云十三的时候,在六号楼的楼下抬头看过一眼。阳台被挖掘机扒掉了,房子露了一个大窟窿,从窟窿里可以看到屋里一部分摆设。
这梦境之中的场景,和现实中的谭家一模一样!
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相同!只是没有阳台的那个窟窿而已。
厨房里,灶台上的那半锅面条汤还是热的,桌面上,酱碗里的肉酱被勺子挖了个窟窿。垃圾桶里,是个挂面的包装袋,而椅子上,一个老头含着半口面,泪流两行。
在梦境之中,那个老太太也看着他,无语哽咽。
谭啸林醒着,同时也在梦中。
他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
一个真实世界,一个是他的梦境,两者几乎完全重合!唯一不同的,是桌边那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
“你咋不说话呢?”
老白站在谭啸林的背后,他感受得到,那老太太无奈地苦笑,“你还问我,是你不让我说话啊。”
一阵凉风从阳台的窟窿里灌了进来,老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和现实重叠的梦境里,并没有那个窟窿,所以也不应该有那一阵凉风。老头一个激灵,似乎要醒来,而梦境不稳,似乎即将崩塌。
房间里的那个老太太,人影也黯淡了许多。
老白急忙对谭啸林施展入梦大法,再次巩固了这个梦境,现在,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只是厨房里,靠近阳台的未知变成了一片混沌,不再清清楚楚,而那个老太太,也从房间中消失。
谭啸林的梦境产生了变化,他无奈的选择向现实妥协。
而在灵魂层面,身为鬼差的白长生,此刻看着面容和蔼的那个老太太的魂魄,十分不解。
阴司有序,即便阴阳路不通,无**回转世,可是亡灵也应当去向当地城隍报道的,哪怕是游荡在人间也不足为怪,可是为何,这老太太的魂魄会存在于老者的梦境里?
那老人的梦,竟然容得下一个生魂?
“你……你为何可以生存在他的梦里?”
脱离了谭啸林的梦空间,那老太太终于说话了,六七十岁的人,开口竟然露出了几分羞赧。
“魂牵梦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