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制以右为尊。
高皇帝后六年,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之后,孝惠皇帝与高皇后吕氏称制时,汉皆置两丞相,分称左右,都是以右丞相为尊,直到孝文皇帝元年,曲逆侯陈平将右丞相让给功劳更高的绛侯周勃时,汉仍是两丞相,只是之后不久,周勃自知才能不如陈平,又被人劝说:“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功高震主者不赏……
——韩信的旧例还近在眼前……
周勃如何能不自危?
于是,孝文元年十月拜相,到八月还不到一年,周勃即上书谢病,请归相印,孝文皇帝也未挽留,十分爽快地从其之请,之后即以左丞相陈平专任丞相,从此,汉再未设两丞相,不过,也没有明确地罢除两丞相的制度。
——征和二年四月壬申,丞相公孙贺父子因巫蛊之罪,死于狱中,公孙家被族。五月丁巳,天子即以涿郡太守,中山靖王子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
——孝武皇帝并未再拜谁为右丞相,但是,这般明确的打压之举……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还是因为卫太子吧……
——公孙贺的妻子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刘屈氂与李广利却是儿女姻亲,李广利是李夫人之兄,李夫人是昌邑王刘髆的生母……
……多多少少……孝武皇帝还是不想让人误解……自己有废立太子的心思吧……
丞相以右为尊,诸将军之间却是有些不同。
前后左右将军,皆位上卿,金印紫绶,加上并不常置,多是临战策拜,彼此之间的尊卑并不分明,一般都是以拜将前的身份为上下之别的依据。
孝武皇帝临终拜将军,霍光与金日磾的将军都无可争议的显位,上官桀这个左将军却与两人差了好几位……
始元四年,少帝立兮君为皇后,随即立皇后的父亲,骑都尉上官安为车骑将军。而在此之前,霍光已经将卫尉王莽迁为右将军。
王莽是天水人,字稚叔。始元元年任卫尉。随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车骑将军金日磾病重,霍光对刘弗陵说明当初先帝有遗诏,以此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先帝崩后,金日磾以天子年少,不肯受封,他与上官桀也就没有受。刘弗陵立该下诏,拜金日磾为秺侯,金日磾当时已不能起受,卧受印绶之后,第二天即薨逝。自然而然地,金日磾封了侯,霍光与上官桀也就不能不封了。
就是这时,王莽的儿子王忽对旁人道:“先帝驾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孝武皇帝时,王忽曾任侍中,这番话自然流传开来,很快传入霍光耳中,霍光没有处置王忽,而是找来王莽,细问究竟,确认王忽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之后,自然是一通严厉的训斥——王忽虽然是侍中,但是,侍中、中常侍这种加官只是为了让朝臣有出入禁中的权力,是一种恩赏,但是,出入禁中,任侍中并不代表着皇帝会对之毫不隐瞒任何事情,毕竟,侍中未经宣召是不准上殿的,侍中……也不是都能近身随侍天子的!更别说遗诏这种事情,公布前,连丞相都不知究竟,一个所谓“常在左右”的侍中,又不是天子亲信,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霍光自然怀疑王忽的言行是有人指使……这个指使之人……自然是与王莽脱不开关系……
听出霍光的意思,王莽惊惧万分,又辩解不得,回家后便鸩杀了儿子,向霍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王莽本就是霍光的亲信——若非如此,霍光也不会在始元元年,便将掌宫门卫屯兵的卫尉一职授给他。要知道,在王莽授卫尉的同时,也就是张安世被授了光禄勋!——见他如此,霍光自然深感歉意,对其也更加信任。
按汉律,父母杀子也是死罪,只是可以赎死,但是,王忽死后,王莽并没有被问罪,继续当他的卫尉,三年后,迁右将军。(注)
——说白了,能有资格升将军,压制上官家父子之势的,除了光禄勋就是卫尉。
——光禄勋在禁中,掌着宫殿掖门户的兵权,自是更加重,不能轻动,因此,只能是王莽了。
左右将军本就是不分轩轾,加上王莽曾任卫尉,在卫尉寺的权威更重,宫门诸屯的卫士自然以更听从右将军……
有王莽在,霍光对京师的掌控便更加得心应手,更何况……
……如今……
霍光从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
隔着窗,看着床上骨瘦形消的王莽,霍光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懊悔。
因为是秋疫,寝室内,除医工便有王莽的两个傅婢在侍奉,王莽的妻室与子女各自紧闭门户,连过来探视都不敢……
偌大的院子,偌大的寝居……空荡荡的……让人心寒……
霍光咬了咬牙,转身离开窗口——他看不下去了。
隔着寝居的门,室内侍奉的医工向大将军奏明——右将军支撑不过这两日了……
正在说话间,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大将军,吾君有事拜求。”听起来是王莽的傅婢。
霍光没有犹豫:“稚叔若有心愿未了,光自当尽力完成。”
那女子轻声道:“一是吾家长公子之事……吾君言……实非吾家之人指使……望大将军勿要轻信……”
“时隔多年,此事……我早已忘却了……”霍光淡淡地言道。
那名女子似乎是去禀告了,衣裳悉索的声音渐渐远去,稍停了一会儿,又回转门口。
“婢子奉命代吾君拜谢大将军。”有下跪叩首的声音,随即又听到她再次开口:“吾君云,大将军既如此说,余事便不必拜求了,大将军自不会负吾君。”
“自是如此。”霍光没有保证什么,只是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又是叩首的声音。
“吾君只有一事欲求大将军成全。”女子的声音很轻。
“何事?”霍光有些不解,却又若有所悟。
“请大将军暂退阶下。”女子的请求十分坚定。
霍光一怔,却还是依言退到阶下,并没有多问。
刚退到阶下,霍光便看到寝室的门被稍稍拉开,随即就见一只纤细白晳的手将一份封检完好的信牍放到门外的地上,动作间,绛袖轻动,煞是动人心魄。
放好牍板之后,那只手便收了回去,门也重新关上。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即上阶,院中随侍的霍家苍头见主人如此,便主动过去,低声询问:“吾君,可要臣将信牍取来?”
霍光回过神,看了紧闭的寝门,再想想方才所见到的王莽……他闭眼又睁开,还是拒绝了苍头的好意:“不必。”言罢便登阶,俯身拾起信牍。
看看信牍封检上的青泥以及泥上清晰的“王稚叔”三个凸起的隶字,霍光忍不住轻叹一声——只看封泥,也只知道这封信准备了至少有三日了。
霍光拆开封绳,打开检板,木牍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中,霍光立时冷哼了一声,不悦之色涌上眉间。
“大将军,吾君还有言。”女子的声音急切了许多。
“说!”霍光捏着信牍,沉着脸答道。
女子稍稍平静了一些,道:“吾君言,不请之请,应允与否,请大将军定夺!”
“既然知道是不请之请,就不该提出!”霍光厉声斥责,“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之下,右将军这般情况……我如何应允?”
说到最后,霍光的语气也无奈了许多。
——不是他不想应……是不能应啊!
女子默然,随即便有悉索之声响起,显然是去转告自己的主君了。
霍光忍不住叹息,垂眼又将王莽的信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五日前的日期落款上,久久不能移开。
“……大将军……”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霍光回神,就听她轻声祈求:“大将军,吾君言……只是一眼……就在窗口……断无危险的……”
“不行!”霍光还是不能同意,“虽然疫症未曾蔓延,但是,长安城中并不安全……我不能也也不敢冒这个险!”
女子良久无语,就在霍光准备离开时,又听轻声道:“大将军,吾君言……如今这般情势……吾君卒后,长安城中再没有比吾家更安全之所了……”
霍光不禁一愣,再看看手上的信牍,终是没有再拒绝:“我会考虑的。”言罢便转身下阶。
随侍的霍家奴仆连忙服侍主君离开王家,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到了前院,霍光登上辎车,刚要关车户,又停下动作,看向之前进言的那名苍头,犹豫了一下,吩咐:“子都同车。”
冯子都下意识地应诺,随后才愣了一下,却也只能登车,并随手关上车户。
他是霍光的亲信,同车也不是第一回,只是,这般在外人家中就如此下令,却还是头一遭……想到当时还有王家的奴婢在场,再想想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冯子都可以想像到,明日,自己的身份会被传什么样了……
注:王莽与王忽的情况跟之前文中所说的略有出入,主要是前文将事情的时间弄错了,具体细节以此外为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