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椒房殿之后,皇后便该安排诸妾在掖庭的居所了。”
倚华附在兮君的耳边将昨夜的事情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兮君没有什么反应,眨了眨眼,便让倚华继续为自己梳头。
长发梳顺之后,倚华正要将皇后的长发盘起,就见兮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侍奉了这么些年,倚华也明白兮君的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中宫总要去陛下的。”
兮君皱了一下眉,点了点头,任由长御为自己梳了高髻,又插上擿、簪、华胜。
梳妆之后,中宫侍御便扶着皇后出了内卧,与食官一起,侍奉皇后用了平旦食。
按照一般的规矩,平旦食之后,后宫诸夫人姬妾便该来见皇后,不过,如今这般情势之下,兮君早就命人传诏,让后宫诸嫔妾者安守自处,无诏不得擅出。
事实上,看着建章宫的戒备情况,那些女子也不可能有胆量离开自己的寝室。
兮君也不能出门,又不能立即进药,便只能在西厢内来回走走,权作消食。三刻之后,义微才领着一个宫婢走进西厢,服侍兮君进了药,又为兮君诊脉。
往常这个时候,兮君并不会问什么,这一次,却是破例了:“侍医,我的病还要多久能稍已?”
义微不由惊讶,却也毕恭毕敬地对兮君道:“若是没有意外,三日后,中宫便不必笼闭室中了。”
“三日……”兮君喃喃地说了一句,倒是没有再问什么。
义微有些不解,倚华与其他侍御也有些不解,最后还是倚华问了一句:“中宫可是觉得殿中憋闷?”
兮君摇了摇头,笑了笑:“不是。”
见皇后笑得勉强,话方说完便咬了咬唇,义微倒是有些担忧了,对兮君道:“病中最忌忧思伤神,中宫当放开心怀……”
话说到这儿,义微便说不下去了,也有些明白皇后为什么忽然过问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稍好了——是因为狱中的父祖吧……
——无论皇后表现得多么凉薄,那有她的父亲,是她最亲的血亲。
兮君倒是笑了笑,对义微道:“侍医放心。我不会让侍医失望的。”
义微心中酸楚,看着年幼的女孩道:“中宫万世如意……”
“承侍医吉言了。”兮君点了点头。
义微不能久留,又叮嘱了几句,便向皇后请退了。
待义微离开,兮君便回到内卧,坐在床上,扶着凭几,不知道在想什么。
倚华思忖了一会儿,便再次走到兮君面前,对兮君道:“中宫,大将军还说了一件事。”
“……何事?”兮君眨了眨眼,半晌才迟疑着问了出来。
倚华低头道:“上官家还存有中宫的田宅、钱物与奴婢。”
兮君愣了愣,半晌才道:“……是说家母的媵送与大母的遗赠?”
“是。”倚华点头。
“大父之意如何?”兮君倒是有些奇怪了,“那些都是霍家之物。”
“大将军言,霍家并无籍册。”倚华轻声答道。
殿内众人不由讶异,兮君也是一愣,半晌才茫然地问道:“无籍册又如何?”
见皇后仍然心不在焉,倚华不由就有些心疼了。她跪到床边,放轻了声音道:“大将军的意思……只能中宫遣人去廷尉寺按籍册取回。”
兮君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倚华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宫……籍册……”
兮君恍然回神,喃喃地道:“籍册……”
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到外间,打量了一下几个漆柜,命人开了漆柜,将最底层所放的六只大笥都抬了出来。
“籍册都在这儿。”兮君指着六只笥道。
只看这六笥的份量便知道,皇后的私财会有多丰厚了。
兮君却默默跪下,将六笥分成两份,抚着其中一份的三笥,喃喃地道:“这是无疾的……大母说,籍册都存在我处,等无疾成丁,再交还于无疾……”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无疾”是皇后之弟的小字。
倚华抿了抿唇,跪到皇后身侧,对她道:“中宫,公子早夭……未必不是福泽……”
竹制的笥冰冷坚硬,兮君缓缓地抚着,对倚华的“安慰”许久都没有反应。
半晌,兮君才闭上眼睛,从另一份中拉了两笥过来,与属于上官鸿的三笥籍册放在一起,闷声对中宫侍御道:“这些都是我没有带进宫的。”
倚华不由一愣,其他人也瞪大眼睛——就是说,皇后入内时,只带三分之一的私产?!
……不!严格来说,只是其外祖母与母亲所遗私产的三分之一!
兮君说完,便站起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对自己的长御吩咐:“让尚书拟诏,命私府长带籍册去廷慰寺。”
“诺。”倚华应声离开。
——这个女孩现在……连哭泣都不能啊……
倚华无法再面对这个女孩,宁可立刻离开。
这儿是骀荡宫后殿,不是未央宫的椒房殿。中宫属吏都呆在一个侧殿中。
倚华命中宫尚书拟诏时,郭穰就在一旁。听到诏令,再看看长御的脸色,他不由皱眉。
拉着倚华出了侧殿,郭穰直接询问:“中宫在上官家的私产原来不都是霍家之物?”
倚华点头:“没错!”
“大将军直接派人去取不就可以了?”郭穰有些不安。
倚华抿了抿唇,道:“籍册都在中宫处。”
“可将籍册交给大将军。有必要让中宫出面?”郭穰皱眉,觉得这不是问题。
“大将军认为由中宫直接取回为宜。”被他这么一问,倚华也渐渐定了神。
郭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倚华看了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道:“在大将军的夫人教训了皇后两个时辰之后?”
提及那位夫人让倚华顿时脸色铁青:“皇后是守礼。那位夫人算什么?!”
“那位夫人是大将军的適妻。”郭穰认真地道,“而且,那位夫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倚华冷笑:“大将军无此意即可!”
“当真?”郭穰有些不相信。
倚华瞪着郭穰,眼中的凶恶让郭穰不由退了半分。倚华却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冷冷地低声言道:“私府长以为大将军乐意与县官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郭穰脸色骤变,半晌才平静下来,轻轻抚开倚华的手,道:“我知道了……”
倚华缓缓松开手,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极粗鲁的话,随即转身离开。
郭穰眨了眨眼,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并无动静的东厢,默默地摇了摇头。
待内谒者令将加玺的诏书送来,郭穰便带了私府的属下出宫往廷尉寺而去。
既然奉了中宫的明诏,又有霍光的授意,郭穰干脆打明旗幡——中宫私府——沿着大道缓缓而行。
王平接到消息,让廷尉丞出迎。那位廷尉丞见到郭穰所造的声势,当即便皱了眉头,却也无法指责什么——中宫诏令不如皇帝之诏,但是,也的确是为臣者应当奉守的。
郭穰并不知道,他从太常街经过来,霍光也刚刚出宫。
看郭穰一行的声势,霍光倒是忍俊不禁了。
杜延年与他一起出宫,却不由诧异,待那一行人走远,杜延年才皱眉问霍光:“中宫不像是如此招摇行事之人……”
霍光挑眉笑道:“是我的意思。”
“这是为何?”杜延年不由皱眉,“皇后纵然不涉大逆,终究是上官氏,此时岂可……”
“就是因为与君相同想法的人太多了!”霍光轻笑,眼中却有些冷了。
杜延年一惊,小心翼翼地道:“此亦人之常情……”
霍光眯眼:“幼公,我应过一个人,我不会让自己的外孙女成废后的。”
杜延年不由凛然。
霍光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道:“诚然,当日我不欲外孙入宫,然则,既已入宫,既已为后,便决不容人再易!”
这番话说出口,霍光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拍了拍杜延年的肩。
“这几日,我不会再见外臣,幼公多费心。”说完,霍光便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杜延年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不由跺脚——霍光真是会给他找事!
气过之后,杜延年眼睛一转,看向北阙旁的卫士。
几名卫士被他看着冷汗直冒,正要想着要不要挪位置,就见杜延年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询问:“方才大将军所言,汝等可听清了?”
当值的卫士,有的点头,有的摇头——霍光的声音不高,但是,北阙前本就是肃静,这些卫士离得也不远,又怎么可能听不清呢?不过是有些人老实木讷,有些人明哲保身罢了。
杜延年笑得更加诚恳了:“没听清的就向问听清的。把大将军的话传出去!”
一旁的卫士仆射不由冷汗淋漓,陪着笑对杜延年道:“谏大夫……如此不妥吧?”
杜延年挑眉:“汝等听我之命即可!不妥也是我担着!”
见杜延年这样说,卫士仆射只能低头,其他人自然也只能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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