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凤五年五年春正月,广陵王来朝,益国万一千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百斤,剑二,安车一,乘马二驷。
刘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不仅有金钱财物,更重要的是封户!
――当然,还有只有刘胥自己知道的满腹怨尤。
不过,虽然因为那份怨尤,刘胥心里兴起了原本并没有显露的一些野心,但是,刘胥毕竟没有激动到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地步。
刘胥也不认为,自己的广陵国能集聚起与汉对抗的力量,因此,他没有像燕王刘旦一样,招揽人才,赋敛铜铁作甲兵,建旌旗鼓车,数阅车骑材官兵卒……
刘胥选择了另一条路。
――巫!
――就是当初引起天下动荡的巫蛊中的巫!
广陵是故吴国,属楚地。
楚地本来就是巫鬼盛行。
回到广陵,刘胥便让近臣去寻比较灵验的巫觋,最后,多方比较,刘胥选择了女巫李女须。
刘胥也很谨慎,并没有让李女须立刻做祝诅之类的事情,而是让她下神。
刘胥说得含糊,他相信,寻来这个女巫的近臣,也不敢对她说自己究竟为何寻巫。
――这是为难,也是考验。
然而人家女巫也没有多问一个字,一番神秘地仪式之后,就听李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
刘胥大惊,左右也是连忙拜伏在地。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听到那个女巫用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言道:“吾必令胥为天子。”
刘胥且惊且喜――那确确实实是他的皇考的声音!
于是,紧跟着,他便连忙跪倒,泣言:“阿翁……”
然而,刘胥的声音刚起,李女须便全身颤栗,随后惨叫一声,伏倒在地。她的从者连忙上前,扶起女巫。
好半晌,李女须才缓过劲来,却是立刻就要走,直言:“大王之事,非吾能及也。”说完,便要走人。
刘胥彻底信服,再三谢过,又道再不需女巫行下神之事,李女须才不再说离开的事情。
李女须休息了一天,才与刘胥单独密谈了一通,随后,刘胥给李女须赐了钱,对外宣称,是使其祷巫山。
送走李女须以及她的追随者,刘胥便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哪怕是明天就当天子了,他今天也还是广陵王不是!
归根到底,刘胥只是想出一口恶气,至于皇帝的位置嘛……
――他不是不想,只是,他还是很清醒的。
――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秉政,看看他那位少弟……
――其实,当大汉天子还不如当广陵王自在嘛……
――他有什么可急的?
――反正,他的年岁比霍光小!
只要想到这一点,刘胥就忍不住乐呵起来。
――他的未来还是大有希望的!
想像着自己在未央前殿接受皇帝玺绶时的姿容,刘胥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永巷走去。
******
相较刘胥的满载而归以及随后的意外、愉悦以及兴奋,长安东面的河南郡中,堂堂河南太守却是愁云惨淡,脸色阴沉无比。
“……太守,臣等追及关口,见武库令已入关,疾呼再三,武库令仍置若罔闻……”
见太守的脸色不好,掾吏更加小心翼翼地解释。
――毕竟,他们这位太守可是以治下严苛著称的。
现任河南太守姓魏,名相,字弱翁,乃济阴定陶人,以郡卒史出仕,后朝廷举贤良,其以对策高第,被任命为茂陵令。就是在茂陵令的任上,魏相干了一件颇有影响的事!
――当时的御史大夫桑弘羊的客诈称御史在传舍休息,茂陵丞未能按时谒见,此人竟然发火,命人缚丞。魏相却疑其有奸,当即收捕,随后案致其罪,最后竟论弃市。
――桑弘羊当时还是御史大夫,又是顾命大臣,魏相这般处理,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打桑弘羊的脸!
――茂陵令不过秩千石而已,茂陵邑中却都是当时各郡国吏民豪杰及家訾三百万以上的人。――那样的人家怎么会轻易服茂陵令的管治?
――此时,见茂陵令连御史大夫的面子都不给,所有人都不能不惦量一下自己的份量,随即便都收敛起来。
――茂陵大治。
由此,魏相的仕途才真正开始。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之后,吏员迁免甚多,魏相遂迁为河南太守,秩二千石。
在河南郡,魏相一如既往地禁止奸邪,使郡的豪强畏服,眼见着一切太平,洛阳武库令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洛阳武库虽然在河南郡,但是,洛阳武库令的任命以及武库的相关事务,却与河南太守没有任何关系。与长安的武库一样,洛阳的武库也是执金吾的属下。(注)
与魏相相比,这位洛阳武库令任职的时间就比较长了。
――这位武库令从今上即位之初便任此职,至今已有十数载了!
现任洛阳武库令是故丞相敬侯田千秋之子。
作为丞相之子,又是都官,这位武库令在洛阳过得远比父兄自在,与治郡甚严的魏相也就颇有几分不相得,不过,魏相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并没有轻易地找这位武库令的麻烦。
也许正是因为魏相过于忍让了,当田千秋过世之后,这位洛阳武库令,就十分地不安。
入春以后,魏相例行的巡郡县,就在这个过程中,收到了不少人关于武库令的告举……
不知道那位武库令是怎么想的,反正,魏相这边回到太守府,他那边就收拾好家当――走人了!
――当然,这位丞相之子还是很守规矩的!
――人家留了文书。
――自免!
魏相知道消息,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就让属下的掾吏疾驰去追,再三交代,务必将人请回来!哪知道……还是让他走了!
――洛阳武库令是都官,自然可以找出去理由离开河南去长安,河南太守的太守的属下却没有擅自出河南的权力啊……
听了掾吏的解释,魏相只能长叹一声,也没有怪罪他们,摆了摆手,就让他们先离开了。
因为这件事,河南都尉也被魏相请了过来,此时,见魏相神色灰暗,便劝慰道:“太守不必过虑,想来田君亦不能言君有何不妥……”
魏相看了看都尉,心中羡慕不已,随便便无奈地叹息:“何需田君言?”
都尉不解,太守丞与都尉丞也同样不解。
――若那位武库令不说魏相有什么问题,魏相又何必这样沮丧呢?
魏相无奈地摆手:“此事与君等无涉,君等且自勉……”说完便起身送都尉一行离开太守府。
等都尉与其丞都离开了,魏相看了看自己的丞,再次摆手:“君亦去矣……”
丞不解,却也无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行礼退下。
魏相一个人回到堂上,捧着自己的龟纽银印,独坐良久,最后,他攥着银印,手狠狠地捶上面前的漆几。
“竖子误我!”
魏相愤恨地吼道。
“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
魏相气极。
――他何其冤枉啊!
――然而,霍光会管他冤不冤吗?
曾在三辅陵县为令,魏相对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行事并非一无所知。
――就如隽不疑与刘德,哪个不是良吏?一朝得罪了霍光,结果如何?
――那两人还算是与霍光亲近也相得,但是,总归是要受点磨难的!
――他呢?
――他如今远在河南,就是想辩解都无从辩起啊!
――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心虚……
若非如此,魏相也不会如此愤恨!
――这对他根本就是个死局!
――他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等霍光的决定!
月余之后,大将军府的文书到了,指名是给河南太守的。
见只是信件,魏相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总归不是最差的那个可能了。
拆开封检,从信囊中取了信札,魏相定了定神,随后才慢慢地展开札册。
――不是霍光的亲笔。
――也是,虽河南地处险要之处,但是,以魏相的资历,也着实不够让霍光亲笔书信。
再看内容,魏相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字十分直截了当。
――开头就是:“大司马大将军光告河南太守足下。”
――很客气吧?
――紧跟着就是:“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
虽然冷汗涔涔,但是,魏相知道――霍光这一关算是过了。
不过,魏相也清楚,霍光这一通责让只是说他不会再处置自己了。
――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然而,这件事的影响还远没有了结!
魏相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霍光既然不是亲笔写的这份书信,就意味着这件事不会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富民侯家的人脉……
――想来霍光因为武库令去官而对他严责的消息,长安城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接下来呢?
魏相叹了一口气,吩咐家人,收拾家当吧……
果然,不到一个月,魏相就接到消息,有人告他贼杀不辜,事已下有司案治……
眼见一场牢狱之灾是逃不过了,魏相只能希望他不必在狱中待太久了……
注:关于洛阳武库的隶属关系,此处用陈直先生之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