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一样,继续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意思。
看着刘弗陵茫然的视线,兮君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才回过神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仍然好好地站在刘弗陵床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只是“仿佛”!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兮君的耳中,让兮君明白――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也许是清凉殿太过名副其实了,兮君明明已经多加了一件衣裳,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寒意浸透了,一个寒颤之后,兮君只觉得全身被冻僵了一般,丝毫都不能动弹了。
――刘弗陵这是……怎么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杜延年之前的话。
――“中宫毋忧。”
――“但入内见上。”
当时不觉得,现在再想起来,兮君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若是刘弗陵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确是不需要担忧的……
……
――这位天子根本没有精神关注太多的事情了……
――只是他心中的那点念头……便足以占去他太多的注意力了。
“……陛下……”
看着刘弗陵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兮君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然而,随着刘弗陵止了话音,将目光专注地投向自己,兮君却有些后悔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位天子一直是这种状态……他真的会坚持要见自己吗?
――他会有这个心思吗?
兮君觉得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莽撞了……
――对刘弗陵……
――她怎么能心软呢……
兮君暗暗地告诫自己。
刘弗陵专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却良久都没有出声,让兮君差点儿以为他再次出神了。
不过,这一次,刘弗陵并没有出神。
沉默了许久,刘弗陵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颀君……来见我……”
兮君听不出刘弗陵的语气,自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沉默了。
刘弗陵慢慢地抬起右手,手心向上,向着兮君的方向伸出,随后悬在半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好容易才让自己放松下来,能够伸展手臂了,才将自己的左手到刘弗陵伸出手上。
刘弗陵缓缓地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随即慢慢地收回手臂。
兮君勉强移动脚步,迟疑地走近刘弗陵所坐的围屏大床,直到双腿碰到床沿,兮君才咬牙开口:“陛下……”
――她是真的不想靠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皇后啊……
――他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走到现在这样的啊……
刘弗陵想不明白。
这些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答案。
――他想不通。
――他知道自己有错,但是,那些错并不严重啊……
――局面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刘弗陵有些走神了。
――别的人,他管不了。
――比如霍光,比如杜延年……
――那些掌握着权势的大臣即使不向着他,他也能够理解。
――那些人本来就不曾视他为君!
……
――他无能为力……
……
――可是,皇后呢?
――眼前的这个年少女子是他的皇后啊!
――是应该倚赖他为天的女人啊!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呢?!
――从前,她不愿助他……
――如今,她甚至……不愿理他……
刘弗陵的手上稍稍用力,但是,随即就连忙松开手上的力道。
兮君愕然,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这位天子……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兮君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弗陵的模样、颜色。
――这些倒是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以往又瘦了一些,脸色倒是仍然黄得厉害……
――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刘弗陵轻轻地苦笑。
――他的皇后已经不相信他的善意了……
――就如之前在椒房殿时一样……
……
――为什么都这样……
――为什么都对他心怀戒意……
……
刘弗陵暗暗咬牙,心中说不出是多么地无奈。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
“颀君……”刘弗陵微微仰头,看向兮君的脸。
――这种姿势并不好受。
“坐。”刘弗陵低头,拉了一下兮君的手。
兮君轻颤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着少年天子低头祈求的姿态,她还是在床前坐了下来。
没等她坐下,刘弗陵便再次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坐于床。”
这一次,兮君一听刘弗陵的话,全身都僵了。
――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优待……
刘弗陵却没有放手,坚持地看着兮君。
兮君的双唇微微翕合了几下,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话来,只能咬了咬牙,看着刘弗陵,慢慢地登上床,随后在刘弗陵的身边坐下,却是低头不语。
直到兮君坐下,刘弗陵才慢慢地放开手。
“朕……许久未见颀君……”刘弗陵慢吞吞地说着。
兮君轻挑眉角,随即便解释:“妾染疾,不便……”
“朕知……朕知……”刘弗陵微微眯眼,连连摆手。
兮君不再言语,眼中却再次蒙上了一层戒意。
――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言语?
刘弗陵一直盯着自己的皇后,自然也没有错过皇后眼神的变化――尽管她也微微低头,就是想避开自己的目光。
“颀君之疾尚可出,朕却难往椒房。”刘弗陵慢慢地说着。
兮君微讶,抬眼看了一下刘弗陵,却实在是拿不准这位天子所言是不是单纯地指自己的病,只能再次垂眼不语。
“朕不知己疾为何……”这一次,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的动作一般,仍旧慢慢地解释着,却让兮君不由讶然。
――刘弗陵不知道自己的病是何病?
――怎么可能啊……
也许是看到兮君的反应,刘弗陵轻笑,随后才低声言道:“颀君不信?”
兮君一怔,却是无言以对了。
――皇帝会不知道自己的病吗?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忆,但是,兮君知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无关紧要的疾病,自然不可能有这种问题。
――说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即使告诉病人,也不会对病人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若是比较严重骇人的病症……
――医者就不能不慎了。
――万一……病者先将自己吓坏了……再想治愈……甚至只是好转……都不容易了……
――搞不好……病者自己先绝望了……
――若是病者自己了无生机,医者就是扁鹊再世,也难以施展啊。
――因此,真的碰上疑难杂症,医者一般都会小心地瞒着病人,甚至故意往其它疾病上说。
兮君自己就碰到过这种情况……
――可是,这位天子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吗?
看了看仍然强撑着精神的县官,兮君垂下眼,掩去眼中泛出的嘲讽之色。
――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患了何症,却又能感觉得病情不断地加重……
――这位天子还能********地要见她?
兮君在心中冷笑。
――她自己当时可是无时无刻不念着自己的病……
――当时……她可是都隐约有不想活的念头了……
――至于这位天子……
――他会不想活吗?!
……
――更何况,这位天子可是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清楚自己的病有多么严重……
兮君越想越觉得刘弗陵这样拖着病体见她,必然是有所图的!
――只是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兮君只希望――他不会旧事重提……
见兮君不言不语地低着头,刘弗陵心里也越发地感到了如冰的寒冷。
――他的皇后……可能真的不会顺从他的心意……
这个念头在刘弗陵的心里越发地清晰起来。
――也是啊……
――他的那点儿坚持……于皇后……又有什么干系呢?
――真到那一天……
――只要不是谋国篡位,无论何人即皇帝位,对他的皇后都只有尊奉的份!
――对他的皇后来说,区别只是那份尊奉能不能真的让她过得顺心……
……
――可是,对他却完全不同啊!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
――若是……
――若是如了霍光的意……
――他会怎么样?
……
刘弗陵想到了云陵,想到了茂陵的那座“皇后陵”……
――霍光……
只要想了一想,刘弗陵都惊惧不已。
――云陵是皇太后的陵。
――李夫人是霍光自己选的,配享先帝的“皇后”!
――她们的陵墓……
――除了地面的封土还有什么符合规矩的?
――陪葬帝陵的后宫,只要葬在司马门以内,有几个不是四条以上的墓道?
――他的生母与那位“孝武皇后”却只有一条墓道……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便无法不害怕。
――他怕死,却也更怕死后还要受罪……
――所以……
――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让霍光如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