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君是看着中长秋用玺的,方寸大小的白玉玺,上饰螭虎纽,印在青泥上,再抬起时,青泥上便赫然显出“皇后行玺”四个篆文。
将玺重新收起,一旁的中宫尚书才将诏书交予郭穰。
郭穰与私府属吏带走了五笥籍册。本就情绪低落的皇后在他们离开后更是一言不发了。
中宫侍御都有些担心皇后的心情过于压抑而影响病情,便一个个都挖空了心思,想让皇后放开心怀,却因为说话的人太多,而让兮君不耐烦地皱眉。
“噤!”兮君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安静下来之后,兮君便起身回了内卧,同时摆手示意诸侍御不必跟随。众人只能低头,等皇后走过屏风,才抬头交换眼色。最后,一干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皇后傅母的身上。
众目睽睽,皇后的傅母再不甘愿,也只能轻手轻脚地往内卧走去。
皇后的傅母的确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皇后为何心情不好,所有人都知道!
——那是外人可以开解的吗?
傅母一边在心中抱怨,一边敛了神色,低头进了皇后的内卧。
若是往常,傅母一过屏风,皇后便该察觉了,可是,今日显然不是如此。
“中宫……”傅母只能在屏风旁轻唤。
——贵人内卧,奴婢未得允许是不能擅入的。
兮君闻声抬眼,见是自己的傅母,不由扯了扯唇角,无奈地道:“傅母有所教我?”
傅母摇了摇头,缓缓走近皇后所坐的大床,在床前的蒲席上跪下。
“婢子有些好奇。”傅母放缓了语气,不疾不徐地言道。
“好奇?”兮君抬眼,倒是有些关注了。
傅母笑了笑,不经意地道:“婢子今日方知,中宫私产竟如此丰厚……”
兮君眨了眨眼,看着傅母,摇头道:“丰厚?”语气竟是十分的不解。
傅母一愣,片刻之后才想到——这个小女孩五岁入宫,六岁为皇后,如何能明白钱财多寡的意义?
她不由苦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间传来长御的请示声:“中宫,陛下召见。”
兮君陡然回神,却是一脸惊讶,傅母更是惊得立刻站起。
皇后扶着玉几起身,傅母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步下大床,走出内卧。
一个小黄门在西厢的门户下站着,看到皇后走了出来,才从容地跪下,稽首见礼。
“中宫长乐未央。”小黄门恭敬地说了祝辞,随后便站起,正式说明皇帝的诏命:
“陛下诏中宫觐见。”
“唯。”兮君拜首应命。
就如倚华之前说的,她总是要谒见皇帝的。
——既然同殿而居,她便不能不每日给皇帝见礼,以表示恭顺。
虽然只隔着一间正堂,但是,皇后出行总是有一定之规的。
中宫侍御十数人,簇拥着皇后进了东厢,刚进东厢,便听到一声拜首祝辞。
“中宫长乐未央。”
众人同时一惊。
看到东厢朱幄前跪着拜首的皂衣官吏,兮君的脸色陡然惨白。
刘弗陵坐在朱幄之中,脸色同样是毫无血色的暗黄。看着皇后摇摇欲坠的模梓,他心中竟兴起了一些恶意的愉悦。
“皇后认识王卿?”刘弗陵轻声问了一句——不是他想表现得温和,而是,前夜的变故实在是太伤身了,当时不觉得,一天一夜过来,呕血的后果就全出来了。
兮君摇头:“妾不认识……”
刘弗陵挑了挑眉,为皇后介绍道:“此乃御史大夫王。”
兮君点了点头——虽然不认识此人,但是,只看此人头上所戴的三梁进贤冠,兮君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了。
——只秩位比二千石更高的人才能戴三梁进贤冠。除了列侯,便是丞相、大司马与御史大夫了。
——若是寻常列侯,皇后谒君,自当回避。此时,此人毫无回避之举,便必然是奉诏相见。
……此时……
——皇帝会让她见谁呢?
兮君不过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想到了此人的身份。
——除了那位新任御史大夫……还能有谁……是她应该见的?
王没有想到,皇帝之前让小黄门出去,竟是召见了皇后。
虽然汉制并不禁止皇后见外臣,但是,毕竟内外有别,若非特殊情况,一般来说,朝臣是不会有机会见到皇后的。
兮君没有再看御史大夫,而是对皇帝低头道:“陛下见御史大夫,妾稍后再觐见。”
“不必。”刘弗陵轻声道,“皇后且坐。”
说着就有黄门过来为皇后引路。
与往常一样,黄门将皇后的坐席设在幄内的左侧。
进了幄帐,兮君稽首行礼之后,才在漆秤上坐下。刚坐下,刘弗陵便将漆几上展开的一份简册转向皇后:“这是御史大夫呈上奏书。”
兮君没有看,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刘弗陵。刘弗陵也没有闪躲,而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皇后,却也没有收回简册的意思。
“陛下,此非妾当阅。”兮君看着刘弗陵,认真地拒绝。
刘弗陵挑眉浅笑:“有何不当?卿且一览。”
皇帝笑了,兮君也勾了一下唇角,没有再拒绝,低头看了一下简册,随即抬头,道:“妾识字不多,不懂此文。”
刘弗陵微微眯眼,并没有拒绝,而是用手指着简册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听:“丞相臣千秋,御史大夫臣昧死上言,左将军安阳侯桀、车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书,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臣千秋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等议:《春秋》曰‘臣毋将,将而诛’。今桀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所见书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罪当要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对这个结果,兮君一点都不意外。等天子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依律当如是。”
刘弗陵嗤笑:“皇后不通此文,竟知律?”
兮君抬眼看了一下皇,随后便垂下眼,道:“妾问过詹事、大长秋。”
刘弗陵语塞。
朱幄外,王不由动容——这个年仅九岁的皇后竟能如此平静……
“中宫贤明,汉之幸矣。”王伏首言道。
刘弗陵不由皱眉,扯过简册,语气也焦躁了许多:“朕倒是忘了,上官家只有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为皇后至亲。”
兮君低着头,没有吭声。
王有些看不下去了——皇帝这般为难皇后,算什么事?!
刘弗陵盯着皇后看了一会儿,伸手取了紫毫大管,醮了墨,在奏书的末尾画了一个“可”字。
“既然如此,朕也不能不明。”刘弗陵冷笑。
言摆,少年天子便将简册随手掷给了王。
“如大将军所愿!”
王有些狼狈地接住奏书,随即便正色道:“非大将军所愿,乃律令也。”
刘弗陵不由冷笑:“律令也!”
兮君忽然开口:“吾欲见吾父、吾祖。”
刘弗陵与王同时一愣。
“可否?”兮君看向刘弗陵,眼中却仍然是一片死寂。
刘弗陵不由一愣,半晌才有些艰涩地道:“皇后病未己,况……相见何益?”
年少的皇帝微微眯眼,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皇后在想什么了。
兮君伏下身,平静地言道:“妾有事相询。”
刘弗陵只能看到皇后如墨的头发,沉默片刻方沉声追问:“何事?”
兮君没有起身,额头抵在席上,双手也平放在冰冷的莞席上,答道:“丧葬事。”
三个字石破天惊,让刘弗陵与王都一惊。
刘弗陵盯着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王,道:“御史大夫将皇后之语转致大将军。”
“诺。”王下意识地叩首应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了什么。
反应过来,王当即便冒了一头冷汗,也算他有急智,随即便想出来了脱身之辞:“臣昧死上言,此事当由陛下、中宫亲语为宜。”
刘弗陵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兮君,似笑非笑地道:“皇后以后如何?”
兮君也很干脆:“若陛下准允,妾即去探望。”
刘弗陵一愣,随即便讶然问道:“中宫去何处?”
兮君抬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伏首言道:“妾去未央宫。”
刘弗陵刚要说话,就听兮君言道:“应当是羁于宫中诏狱。”
刘弗陵嗤笑:“皇后去未央就必定能见汝之父、祖?”
兮君没有答话,王更是稽首不语。
见无人答话,刘弗陵也有些恼了,拧眉言道:“皇后此求,朕岂有不准之理?”
“妾谨谢陛下。”兮君立即接话,根本不给刘弗陵说下去的机会。
见兮君如此,刘弗陵更觉愤怒了,伸手抬起她的头,冷言:“朕之准否,恐无用也!”
兮君瞪大了眼睛,困惑之极,却始终没有说话,即使刘弗陵钳在她下颌的手指让她感觉到了痛意,她也始终没有言语。
——她能说什么?
——他又想让她说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