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卫太子!”
“他在湖县!”
“不在长安!”
……不过……三句话……
霍光却有种被剐了心的感觉……
……血肉模糊……
……痛……
……到了极点……
……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卫太子”……
三个字从他的口中道出……
……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真的……很简单……
……可是……为什么……他却连最基本的平静……都无法维持……
——?!
霍光知道,自己最后所说的三句话……语气……是如何的凄厉……
——其实……他一直很清楚啊……
……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他的心里……一清二楚!
——绝对没有丝毫的侥幸……含糊……
他到过湖县……到过思子宫……
……到过……太子墓冢……
……太子……在湖县……
——这真的是他心中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让他难以平静的……究竟是……什么……
霍光竟异常冷静地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是太子……
——还是卫太子……
霍光抿紧双唇,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反省着……
尽管如此,霍光并没有忽略自己面前,脸色更加苍白的皇曾孙。
——还是被吓到了吧……
霍光心中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对这个皇曾孙……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啊……
……是不是真的……对他……太好了……
……让他……有恃无恐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霍光心里就十分地不舒服,但是,抬眼看到刘病已惊惶不安的模样……心中那么一点不悦,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曾孙……坐下吧……”霍光轻声唤他,生怕自己的语气再吓到面前这个少年。
刘病已的心里除了不安……还有许多滋味……只是……连他自己说不清楚,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什么心情……
隐隐地,刘病已有些明白了——有关自己的祖父……的一切……都不能在霍光面前提起……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犯!
其实……谁不是如此……
——就像他对那些“福泽深厚”的断言……深深厌恶一般……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总有不愿听……的话语吧……
刘病已深深地感到了悔意。
——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他的祖父……他又不是不知道……
……方才……何必那样执着追问……
……竟是将霍光逼到那般……境地……
——是的!
只听霍光方才的声音,刘病已便知道,这位大将军对自己方才的追问……是如何无力招架……
——不是难过……
刘病已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说不出是了悟……还是……旁的什么感觉……
——不是伤心难过……而是……痛不欲生啊……
听到霍光再次出声,刘病已不由自主地颤栗,等听清楚霍光的话语,少年皇孙不由一愣。
霍光看着因为怔忡而面色稍缓的少年,再看他身上布衣褐袴……心中不由一酸,却是连仅剩的一点不豫之感也被抛开了。
“……没事的……坐下吧!”虽然仍旧无法微笑相对,但是,霍光已经相当和颜悦色了。
刘病已没有回神,只是下意识地听从霍光的吩咐,在榻侧的莞席上坐下。
看着少年如此,霍光不由叹息——他明白少年为何会追问了……
——不安……惊恐……
……归根结底……
……还是不明白……自己所得善意是为何而来……
……自己有没有资格承受……
……其实,他也曾有这般的时候……
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惶恐举止,霍光不期然地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被兄长从平阳邑带走的自己……
那一天,家里忽然就来了一群人,他被父母吆喝着,带着弟妹一起到前院,随即就跟着父母一起跪下,给来人行礼。
来的人清一色的纯玄皂衣,以往只遥遥望见过的平阳令腰佩黑缓,头戴一梁进贤冠,却是低眉顺目地跟着一个皂衣赤甲的军吏。
军吏很年轻,眉目间带着三分好奇,七分不耐,进了门,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依次扫过霍家诸人,随即转头问平阳令:“真的是这儿?可不要搞错了!将军的脾气……不是你我能受的……”
“绝对不会错的!”平阳令陪着笑,更陪着小心,“太守府月前行的文,仆将县中旧簿一直查到先帝元年,以县吏给事过平阳侯家的,只有一人姓霍。便是这家!”
军吏这才稍稍安心,又打量了一下跪在院中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跟在最前面的男子身上——正是他的父亲。
“霍中孺是吧……”军事挑眉询问。
“是。”他的父亲毕恭毕敬地回答,透着十二分的小心,也很是不解。
军吏听到这个回答,便直接道:“那就起来吧!将军要见你!在传舍等着呢!”
平阳令也连声附和,催着霍中孺赶紧跟他们走。
霍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摇摇欲坠的父亲,再看看脸色煞白的主母……
——显然……事情不是那么美妙……
早已不在县中为吏的父亲是不可能违抗来人的……于是……霍光看着父亲神色恍惚地跟着平阳令他们往传舍走去。
没等他们松一口气,霍光就听见了主母压抑的啜泣声……
主母亲生的几个弟妹立刻扑了过去,他们年纪还小,完全不知所措,最后竟是陪着母亲一起哭了。
霍光与另外几个弟妹只能站在哪儿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主母迁怒。
已经许字的长姊因为正在备嫁,之前并没有出来,这会儿,也被哭声引了出来,看到主母与弟妹哭成一团,不禁就挑眉,嘲讽地言道:“主母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有贵人要见阿翁而已!主母至于这般吗?”
她已许婚,六礼过五,只等夫家亲迎了,自然是懒得再敷衍讨好这个嫡母。
霍光与她同母,想着婚事到底未了,连忙使眼色让她收敛。
长姊看到他的眼色,没有应声,只是撇了撇嘴,仍旧是不耐烦地对主母道:“那位是贵人!主母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
听长姊这般口口声声地“贵人”,霍光不禁讶然——她竟是知道什么?
他与长姊素来亲厚,面上自然也就显了出来。
长姊抿了抿唇,看了看未曾紧闭的院门,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顺着长姊的目光,霍光这才发现,院门外……竟站在执戈佩刀的甲士……
霍光一阵儿心慌,却也蓦然明白——主母为何不敢放声嚎啕了……
霍光知道长姊不会故意隐瞒什么……想来还是不能说……
这般想着,他便更加地不安了……
主母与弟妹都在,他也不好与长姊多什么,只能将所有的疑虚都按捺下。
不过,长姊没有说的话,在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平阳邑。
——将军……
——贵人……
——原因……竟是……那么……不可思议……
忽然之间,他们这个不起眼的霍家……竟与当朝显贵……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真的是显贵啊!
——皇后之姊的儿子!大将军的外甥!
——十八封冠军侯!未到弱冠即拜骠骑将军!
即使是霍光这样平素很少有机会理会闲事的人……也听说过那位“贵人”……
——霍去病!
大军只是路过河东郡,是要出塞击匈奴的,可是,统率大军的骠骑将军却特地与太守府行文,要入平阳。骠骑将军的名声显赫,河东太守哪里敢拒绝,亲自负弩矢先驱,郊迎骠骑将军,那位将军只是敷衍,随即便领着亲卫部曲直入平阳传舍,随后才说明来意——要见人!
——霍中孺!
太守不敢怠慢,立即让平阳令领着将军属吏去迎霍中孺。
霍中孺到了,趋入拜谒,众人实在不明白这位骠骑将军为何要见这么一位年老的原县吏,却也无人敢问——骠骑将军是贵戚习气,并不是和霭可亲的性情……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在众人的好奇中,骠骑将军起身迎拜,这一礼却是让所有人吓了一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骠骑将军抬起头,却是长跪而言:“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
……
霍光相信,当时在场的,没有明白霍去病话中之意的人……肯定居多!
只是,旁人不明白,他的父亲、霍中孺岂能不明白?
他的父亲是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叩头,答道:“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
两个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对话……便再没有交集了……
——父子……
霍光一直没有弄清楚,他的兄长究竟是为什么来平阳……为什么要见父亲……
——霍去病对霍中孺……何曾有半点孝敬之意?
——霍中孺的跪拜,他受了;霍中孺的叩头,他……也没有阻拦……更没有避让……
……所谓的父子相认……
霍光只觉得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霍去病只是路过,见过霍中孺便离开了,连霍家门都没有登,不过,他十分大方地出了钱,为霍中孺买了田宅、奴婢。
……算是认父了吧……
霍光当时只觉得家里条件改善了,自己的日子也舒心了一些……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与那位贵人有什么关系……虽然是兄弟……可是……那又能如何?
三个月后,大军凯旋,所有人都在说着“封狠居胥山”、“禅于姑衍”……说着七万余首虏……
只是谈论着……便能让人热血沸腾……
就在那时,霍去病再次来了平阳。
还是在平阳传舍,不过,这一次去的不是霍中孺,而是霍光——他的父亲在“惊喜”之下……病倒了……
这一见,霍光的命运就改了……
虽然从没有说过什么,但是,霍去病将他带到了长安,对他的安排——从郎官到诸曹、侍中——与骠骠将军子弟应得的一切……毫无二致……
——是真的将他视为弟弟……吧……
……他应该兴奋……应该感激……
——事实上……他是害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