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王薨,朝廷自有定制,谁也不曾认为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但是,还就是发生了!不过,丧中出事似乎也是泗水王这一支的传统了。
泗水王名贺,是常山宪王刘舜的少子刘商之子。
常山宪王是孝景皇帝的少子,其母是孝景王皇后之妹王夫人,名儿姁。王夫人生有四子,依排行,分别是广川惠王刘越、胶东康王刘寄、清河哀王刘乘以及常山宪王刘舜。因此,母亲是亲姊妹,孝景皇帝诸子中,王夫人所出的这四位诸侯王与孝武皇帝最亲,孝武帝待这四位兄弟最为宽厚——即使胶东康王刘寄涉入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也未曾穷治。倒是刘寄自己惶恐不安,又无嫡子,至死都没有立太子为自己置后,孝武皇帝得报,不仅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还将其素来爱重的少子庆为六安王。与其它诸侯王动辄得咎的处境完全不同。
常山宪王因为是少子,素来受宠,行事自然放肆,骄怠多淫,屡次犯禁,但是,孝武帝多是宽释,鲜少追究。刘舜为王三十二年,于元鼎三年薨,其太子刘勃嗣王,不过,刘勃很快便因罪被废。
——常山宪王的长子刘棁是庶出,其母素来无宠,连累刘棁也不被父亲待见,根本不将其算入子女之中,也就没有让其在自己死后分得财物。常山宪王薨后,也有郎官劝过王后脩与太子刘勃,分些财物给刘棁,母子俩却不上当。刘棁自然是气忿不平,等朝廷按制遣使为常山宪王吊襚、祠、赗,视丧事,立嗣子,刘悦便拼着同归于尽,向使者告发王后与太子在常山宪王病重期间,未曾侍疾,宪王薨后六日即出舍,以及刘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等等罪状。天子得奏报,即遣大行张骞验问王后脩与刘勃。刘勃心虚惶恐,在官吏逮勃所与奸诸证时,匿之,等到官吏开始求捕涉案人员时,刘勃大急,不仅使人致击笞掠,公然抗拒,而且擅出汉所疑囚者。种种事迹,皆是错上加错,有司议罪时,即请诛宪王后脩与刘勃。孝武皇帝却认为脩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没有同意,有司再议,请废王后脩,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方得许。
毕竟是最亲的兄弟,又是厶弟,见其无嗣国灭,孝武皇帝也不忍心,因此刘勃被废不过数月,元鼎四年,孝武皇帝即诏有司:“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適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
——没有刘悦,是因为告发父母之罪,本身就是死罪。
刘商为王十二年,于太初二年薨,谥为思王,子安世嗣,一年即薨,谥为哀王,无子。孝武后帝怜泗水王绝,绍封安世弟贺为泗水,至今已二十三年。
因为路远迢迢,刘贺其实是年前逝世的。
虽然是正月之中,但是,相关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大鸿胪奏谥,遣光禄大夫前往诸侯王国吊襚、祠、赗,视丧事,因立嗣子——当然,因为刘贺无子,立嗣子这一步就可以省略了。
朝廷使者去了,做完那些事情,诸侯王国才能发民挽丧、穿、复土,治坟。因此,很快,谥定了——戴王——使者遣了,大家都认为下面没什么事了……
——事来了!
泗水王太后的上书到了,奏称刘贺的后宫有人怀有遗腹子,泗水国的相与内史却不曾奏闻天子。
举朝哗然!
按照规矩,诸侯王无子,要么国除,要么绍封旁系,因为泗水王本就是绍封的,又已经绍封过一次,看起来是上天欲绝其嗣了……反正,朝廷的决定是国除。
当然,前提是无子。
遗腹子怎么办?按照汉律,必须等遗腹子出生,才能决定置后、析产等身后事,当然,遗腹子与死者的其它子嗣在权力上没有任何差别。
当然,那是针对百姓庶民的,汉室百余年,还真没有遇到过诸侯王或者列侯逝后,妻妾有遗腹子这种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遗腹子的问题关系到一个诸侯王国的存续与否。
百官议论纷纷,但是,大多还是认为,应该等遗腹子出生,若是男,自然是嗣王,不应该国除,毕竟律令就是这样规定,诸侯王同样是汉臣,自然应该是适用。
廷议之后,霍光与田千秋一起将结果上奏天子,准备颁诏泗水国相。
十五岁的天子看了一遍奏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点头书可,而是惊诧地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不解,便又低头将奏书从头看起。
霍光与田千秋相视一眼,都觉得莫名所以——他们并不认为这个廷议结果有问题……
两人正在以目光交流,就听十五岁的天子慢条斯理地道:“诸卿廷议就议了这么一桩事?”
“是!”霍光倾身回答。
田千秋这两年越来越虚弱,说话也越来越有气无力,不过,见天子眉头紧皱,明显的不悦,再看看大将军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只能倚老卖老地开口:“陛下圣明,想是臣等所议不妥?”
“君侯言重了。”刘弗陵连忙摆手,“朕只是觉得,大将军与君侯是不是因为事务繁杂,有所遗漏了……”
霍光不禁拧眉,垂着头,更加恭敬地道:“臣等鄙陋,恭请陛下指教。”
田千秋也低头:“请教陛下!”
刘弗陵见两人这般,脸上涨得通红,眼中却隐隐有兴奋之色闪动。也许是他自己也发觉了这一点,少年天子稍稍垂眼,如羽的眼睫轻颤间便将所有的兴奋之色掩入眼底。
“朕以为,当先议泗水相及内史之罪。”刘弗陵勉力用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霍光与田千秋同时一愣,随后,田千秋便掩唇咳嗽不止,只能由霍光禀奏:“泗水相及内史,当请未请,律有明则,毋需议。”
虽然霍光说得一本正经,但是,刘弗陵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自以为是了……
见天子如此,霍光与田千秋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无声地交流了好一会儿,才由田千秋颤巍巍地道:“陛下以为此议可否?”
刘弗陵一惊,这才回神,连声道:“可!可!可!……”说着,他便提笔在奏书末尾写下“可”字。
旁边侍奉的中常侍立刻收起奏书,毕恭毕敬地递到大将军面前,霍光也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展开一些,确认了天子的批划,才收起书简,与田千秋一起请退。
殿门关上,偌大的前殿立刻一片安静,光影婆娑,丝丝香烟在锦绣重幄间穿梭弥散。
年少的天子坐在朱纹漆几后,径自沉默,殿中侍奉的宫人、宦者以及中臣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更别说开口询问了。
“……赏……”少年天子忽然低唤,人却没有动弹。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肯应声。
能入殿近身侍奉的都是天子的亲信,谁都不会误解天子的意思——少年天子可不是想颁赏赐,而是在唤人。
唤的自然是那位奉车都尉、侍中秺侯金赏。
——可是,巧了……金赏与金建今日正是一起休沐。
众人以目光你推我让地交流了一圈,最后,随侍的黄门令“众望所归”,硬着头皮低声禀奏:“陛下,两位金侍中都是今日休沐……”
刘弗陵愕然抬眼,随即便垂下眼,片刻之后,他便扶几而起,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去见中宫。”
——中宫?
众人又是一惊,却不敢怠慢,一些人上前侍奉天子,一些人出去传话,准备车驾,还有一些人立刻赶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向皇后通报,也让人准备迎接。
接到消息,兮君吃了一惊,随即便皱了眉——她还真不想见皇帝。
不说上一次留宿时的不欢而散,单是最近那位后宫的暴毙,便让兮君直觉地认为——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
——死去的正是当初让帝后争执的那个名为佩兰的八子。
可是,再不乐意,作为皇后,对于皇帝前来,也只能欢天喜地、毕恭毕敬地迎接,最不能也不应该有的情绪就是不高兴。
——那是她的夫、她的君!
——她的主宰!
因此,中宫上下急急忙忙地布置了一番,年幼的皇后被宫人压着,又打扮了一番,之后,在天子车驾的前驱车到椒房殿前时,兮君领着一干宫人、属吏出门迎接。
——帝后二人有近十天没见面了……自兮君入宫以来,这般僵持还是第一次。
跪在皇后身后的倚华暗暗轻叹——到底……皇后身后的倚恃太强了……
——竟是皇帝来见皇后……
再看看年幼的皇后,倚华不由失笑——皇后也未必想着谁先低头这种事吧……
“陛下长乐未央!”皇后低头参礼,一众随侍宫人跟着参礼。
刘弗陵下车走到皇后面前,停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如以往一样携着皇后的手,领着她一起入殿,刚进殿门,刘弗陵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皇后,眼角瞥着仍站在殿外的众人,低声却清晰地道:
“朕要与皇后谈谈!”
“……子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