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不是田千秋,不能在宫内乘车,无论离宫门多远,也只能步行。毕竟是年纪大了,霍光走得并不快,还未过两道掖门,霍山便追了上来。
“叔祖父……”霍山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
霍光停步,见是从孙,便走了过去:“汝未陪云?”
因为父母早丧,虽然有霍光照顾,但是,霍山与霍云还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霍光让霍云去光禄勋寺领罚,按道理说,霍山无论如何都会陪着霍云的。
霍山喘息了一阵,平复下来,便对霍光道:“我想起一件事……”说着,便看了看霍光身后的从人。
霍光微微挑眉,摆手让随从离开。
“何事?”对霍山的意见,霍光还是很重视的,语气也就郑重了不少。
霍山眨了眨眼,斟酌了一下言辞,对霍光言道:“叔祖父可知?如今,内外对皇后的猜测很多……”
霍光对此并不意外:“上官家获罪,皇后难免被议论。”
霍山摇头:“不止市井闾里,羽林、期门中传言亦不少。”
霍光皱了皱眉:“山之意……”
“在外人眼中……”霍山垂下眼,更加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之意便是君之意……”
霍光不由皱眉:“是禹说了什么?”
霍山没有吭声,意思不言而喻。
霍光点了点头,抬手招了一名从人过来:“让禹来见我!”
“诺!”那名从人立刻领命而去。
“我且让禹跟在我身边,明日再入宫时,我希望此事已无人议论。”霍光对霍山下了严令。
霍山正色应诺,随即却道:“叔祖父当真要护兮君?”
霍光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听到这句话,不禁皱眉:“山有异议?”
霍山连忙摇头:“兮君总是霍氏骨肉,叔祖父决定即可,臣岂会有异议?”
——保护也罢,放弃也罢,都是霍光决定的事情。
霍山不认为自己可以干涉。
对霍山的回答,霍光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说到底,霍山与霍云是他的从孙,对他的家事的确不太好随意干涉。
霍山却没有沉默,而低声道:“臣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霍光不以为然地询问。
“叔祖父既以大义问罪,便不宜徇私……”霍山低声道。
霍光皱眉,却已经有些明白霍山的意思了。
“……言之有理……”霍光沉吟着点头
霍山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叔祖父……皇后也算是宗室……”
霍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自己的从孙,眼中满是审慎。
霍山的手心全是汗,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觉得喉咙发干,一阵阵地难受。
“山是为何人进此言?”霍光十分郑重地问道。
霍山本就心虚,听到霍光如此直接的询问,更是心惊不已,哪里还敢隐瞒,低头道:“是长公主之子文信……给我送了书信……”
霍光皱眉:“长公主家人俱已下狱,何以致书于尔?”
霍山摇头:“是投至司马门的。我问过,不知道是何人所投。不过,书简上有文信的印。”
霍光没有再问,只是道:“日后可直言,不可再如此行事。”
“谨诺。”霍山如释重负,连忙应道。
霍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去光禄勋寺吧。”
“诺。”霍山脸一红,却还是立即行礼拜别。
出了建章宫北门的圆阙,霍光一行还在看自家的马车在何处,就见一个苍头匆匆迎了上来。
“子方?”霍光自然是看到了来人,也认出是何人。
王子方给霍光见过礼,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话。
霍光的脸色骤变。
“竖子为何纵之!”霍光疾言厉色地喝斥了一声。
王子方立刻跪下,也不敢辩驳。
幸好,霍光也不是真的怪罪他,不过是一时火大,拿他出气而已。
喝斥之后,霍光便直接离开,王子方这才起身,赶紧跟上服侍。
登上轓车,霍光扫了一眼王子方,冷言:“上来,给我说清楚。”
王子方连忙登上车,低眉顺眼地挨着车轼而立。
“吾君?”御者见主人一直不说去向,又见主人明显正在恼怒之中,更不敢随意行事,终究是硬着头皮出声询问。
霍光已经迁怒了一个人,这会儿,倒是不愿意再向御者发火,拧着眉道:“回家!”
王子方心头一跳,抬眼看了一下霍光的神色,随即就低下头。
“说!”霍光冷言。
王子方连忙解释:“夫人说,要见将军,臣便答,将军在宫中,有要事,即便出宫,也多是往大将军府。夫人也就让臣离开了。臣以为无事,不料,半个时辰后,夫人忽然命人御车出门。”
那是霍光的妻室,是霍家的女君,不是家中的奴婢、私属,王子方再得霍光的重用,也不能不让女君出门——如果霍光有明令,那又另说。可是,霍光没有留下这样的命令。
霍光的怒意稍平,没有再说什么。王子方自然是更加不敢吭声。
“夫人近日都做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霍光忽然询问。
王子方回忆了一会儿,回答:“夫人没有做什么,倒是几位已适人的女公子,今日都登门了。”
“嗯。”霍光点了点头,神色晦暗不明。
王子方想了想,觉得应该与自己的答复无关,也就安心了不少。
霍家如今还在宣明里,从直城门入长安后,马车便沿着城内环涂向北,绕过未央宫、长乐宫与明光宫,才上宣平门内的藁街,随后随转进宣明里。
宣平门内与明光相对的这部分闾里,除了郡国邸,便是富贵人家的宅园,因此,闾里巷道比寻常民里要平整宽敞许多,至少足够三辆马车并行,平时也没有太多的闲杂人等乱走,倒是是比城内大道更易行一些。
如今,宫中、朝中骤变,霍家周围更是清静,这也让霍光的脸色越发地沉重起来。
王子方悄悄打量着霍光的神色,心中越发地没底了。因此,即使轓车进了家门,见霍光仍然在专注地思忖着什么,王子方也没有出声,更是摆手让人其他人也不要出声。
直到一名苍头匆匆过来,看到王子方的手势,又急忙停步,双手比划着将事情告诉王子方。
“何事?”霍光忽然出声。
王子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对霍光道:“任家的女公子来了。”
这说的是霍光的三女儿,夫家是任氏,其夫名胜。
霍光眉头一挑:“汝之前所言?”
王子方连忙道:“女公子辰末便来过了。”
霍光点了点着,示意王子方下车,随后自己也扶着王子方的手下了车。
“我在北堂相见。”霍光对王子方吩咐了一句,便松开手,径自往北堂走去。
任胜的妻子一听说夫人不在,是霍光等着见她,脸色便极难看,一脸苦色地看着王子方:“我……我……不进去……”
王子方神色一肃,正色道:“女公子,主君已云见汝。”
听到这话,任胜的妻子也知道,她来了,即使夫人不在,霍光也不一定要见她,但是,霍光说了要见她,便也不容她再拒绝了。于是,她也只能定定神,跟着王子方往北堂走去。到了北堂,还未进门,她便在堂外的廊上稽首以拜:“弱女拜见父亲大人。大人长乐未央。”
“夷君无须如此。”霍光微微皱眉。
夷君正是此女之名。
夷,平也。
这个名不好也不坏,多少也说明这位女公子在霍家的地位。
事实上,除了霍幸君与霍禹,霍光对其它诸子都不曾上心。对霍夷君来说,这位父亲还不如已故的嫡母亲近,因此,她宁可多礼,也不敢随意。
“谢大人。”虽然看出霍光对自己的疏离多礼有些不满,霍夷君还是很拘谨。
见她如此,霍光也不强求,摆手指了一下东侧的首席,道:“坐。我有话问汝。”
“诺。”霍夷君不敢磨蹭,立刻走了进来。
待霍夷君坐下,霍光才道:“子方言,尔辰时已来过一次。”
“是。”霍夷君连忙应声。
“一日再至。何事?”霍光见女儿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夷君有些犹豫。
“说。”霍光有些不耐烦了——虽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何心性,但是,这般犹豫已经说明,她此来不是为了一般的事情。
霍夷君被父亲的严厉吓了一跳,连忙叩首:“妾归家才发现夫人送了重礼……妾与家姑不敢受……”
霍光皱眉:“汝不常来,归宁一次,夫人备礼稍重也是人之常情……”
霍夷君连忙摇头:“不是一般的重礼。”说着她有些无措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句话:“大人一见便知。”
霍光点了点头,堂外侍奉的王子方立即示意堂下的苍头去取女公子带来的物件。
物件并不多,三只漆匣,黑漆朱纹,长大约是霍光手掌的三倍,宽、高都在一手掌左右。
王子方将漆匣放在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又转身对霍夷君道:“女公子,可是这些?”
霍夷君点头。
霍光拧眉,随手打开一只漆匣的盖子,当即便愣住了。
霍夷君道:“若只是重礼……妾也不会如此不安……只是夫人还说了别的……一些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