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出奇的好,阳光透过窗帘朦胧地照到镜子前端坐的人脸上,她的脸镀上一层黄晕,她的嘴边不自觉地荡漾着笑容,两个小巧的梨涡在阳光的衬托下又可爱又漂亮。
镜子里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脸蛋,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跟她长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女子淡笑着帮她梳头。
寒玉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镜子里的脸,审视着姐姐给她梳的头发,“姐姐,姐姐,这里头发突出来了,会不会不好看?”
“姐姐,发带用宽的好看还是窄的好看?”
……
“姐姐,真的不用带珠花吗?”
冷香一直笑着帮她梳头发,听着她像是患了强迫症似的念啊念,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
“你以前戴过吗?”
“没有。”
“那就不戴。”
“额……”镜子里的人停了停,又犹豫道:“可是月儿说戴上很好看。”
冷香一笑,“戴不戴都好看。”
“额。”
“好了,就是这样子了。”冷香将最后一缕头发别上,满意的看了看。
寒玉凑近镜子眼睛眨啊眨地看了有一会儿,十分忐忑地说,“姐姐,他会不会喜欢啊……”
冷香扑哧笑了一声,“放心吧,姐姐得手艺没有那么差,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么……”她被姐姐笑得脸都红了,不自觉地吐了吐舌,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姐姐,这衣服怎么样?”
“好好好,”姐姐说道:“我们玉儿穿着就像个仙女。”
“真的么?”她问。
“恩。”
她不放心地又看了两眼,又反复检查自己的鞋子,直到确定上面没有一丝尘土。
冷香在旁边摸了摸她的头,“傻玉儿,已经很好了,赶紧走吧。”
她忐忑不安地瞄了两眼镜子,终于随着姐姐出门来。
菊儿站在门边低着头,见二人出来也不敢说话,等到两人走过她,她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两个人,明明白白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姐妹,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好像刚刚那声冷冷的“走开”是她的幻听。
莫非小姐只是对她一个人发火?
天哪,她又做错什么了?
她当然不敢开口,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身后等候吩咐。
二人顺着小道朝着那天她看到他的地方走,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等到临近了一看,那里却没有人。
冷香疑惑地上前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踪迹。
她皱了皱眉,说道:“难道在屋里?我们去正厅看看。”
于是二人又朝正厅走。
门一推就开了。
他曾经试图为自己隔出一个自己的空间,可是无论门窗关得多紧,又怎能阻得住武功了得的冷香?
于是这门在被冷香武力破坏掉几次之后,他也就不拴了。
冷香一边低声跟寒玉解释,一边带着她往里走。
寒玉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接着来到那个暗格的位置,冷香旋转一下机关,暗格的门缓缓开启。
暗格空空如也。
“咦?”
冷香不甘心地往里走了几步,没有人。
“难道还没起床?”
二人把正厅、暗格、卧室……所有有可能有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找着。
二人焦急地跨出门来,却见菊儿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冷香不悦地问答。
“小姐、小姐……你们是不是在找江公子?”
“废话!”
“那个……我刚刚看到过他。”
“什么?”
“就是刚刚,我去给你们拿早餐回来的时候,看到江公子从书房顶上飞走了。”
“顶上?”
两人一愣,回想了一番,均是沉默。
偏偏菊儿这时还不怕死地补了一句,“不知道江公子在书房顶上干什么,不过看起来很生气……他平时好像飞得没那么快……就像是追潜少爷那样……”
“你怎么不早说!”
“我要说的嘛……可是小姐让我走开……”
冷香恨得牙痒痒,来不及去责怪,打算带人去找。
“不用找了,姐姐。”寒玉忽然开口阻止道,“我能猜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吧。”
“你一个人?”
“恩。”
姐姐担忧地看了她许久,最终答应了。
菊儿回屋子拿了一件御寒的外衣出来交给她。
姐姐送她出去,一路上都心忧不已,“他脾气暴躁得很,比以前还暴躁,你要让着他。”
“恩。”寒玉点点头。
“不过也不能太让着他……唉,他不会跟你动手吧……”
寒玉沉默不语。
冷香愈发担忧:“不然我派两个人跟着你去?今日不同往日,他的脾气很乖。”
寒玉沉默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回答道:“不用了,姐姐。”
也不过是打两下,她不怕的。
她只怕他根本不想理她。
“哎……”冷香仍然叹息不已。
“放心吧,姐姐。”
她没坐姐姐给她安排的马车,而是像上次一样雇了一辆人力车。
好在这次车夫不像上次那个一样多嘴。
她仍旧从地道进入江府。
纸钱落得满院都是,这时候却不显凄凉,反而像是一朵朵庆典的花朵。
她一步步朝着心中的那个地方走,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云端。
他是活着的。
她竟然还在人世。
再也没有什么会阻止她爱他了。
即使他不接受她,即使他恨她,即使他不原谅她――不管结果是什么,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她可以爱他就好。
曾经以为古典小说里的爱而不得是最可悲的,现在已经不觉得了,只要这个人是活生生的,只要这个人是可以被她爱的,无论她接不接受,她都感到满足。
她越走越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心里的那个地方走。
小门半掩,她轻轻地走上去,一点一点地推开门。
花丛深处,他果然在那个地方。
他垂着头静默地坐在地上,白发垂下来遮掩了他的面孔,遮住了他的身子。
他就坐在那个石头上,一动不动,好像他一直在那里等着,一直等着。
等了许多年。
她轻轻巧巧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墙边的人毫无察觉。
她想起姐姐的话……他武功只有两成,听力与常人并没有太大差别,怪不得那天他在院子里直到她靠近了才发现。
那天他一看到她就躲,所以她不能惊动他。
她走得很小心很慢,未干的露珠打在身上,湿了裙袂,她毫无知觉,只是专心地观察墙边的人。
他没有发现她。
她没有说话,在他旁边悄悄坐下来。
他忽然抬起头。
她吓了一跳。
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她。
白发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侧面。
他背上凸起的位置隔着衣服和白发抵在墙上,注视着前方,目光压抑而悲伤。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丛丛的秋海棠在硕果累累地贴梗海棠树下面,开得热闹而灿烂。
这是他为她栽的花。
现在她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看了。
许久,两人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然后他又垂下头,白发颤抖着跳到地面上,勾勒出一条倔强的曲线。
他抬起左手,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仿佛是在摸自己的脸。
许久才垂下来重新放在曲起的膝盖上。
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握住了他。
这触感、这温度都如此熟悉。
他全身一僵,一动不动,任由那只小手勉强将他的大手包裹住。
他的手上有疤,刀疤,横穿整个手掌,咯得她的皮肤生疼。
“阔。”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呼唤他。
他忽然猛地甩开她,在一瞬间站起来。
尽管早有准备,她还是没能抗衡他的速度和力量,猛地被他甩倒在一边。
“阔!”
她条件反射地就去拉他衣服的下摆。
拉到了。
但是没有用。
他大力地一甩袍子,那衣服下摆“咔擦”一声,断在她的手里,她整个身子连带着被摔在他坐过的那块石头上。
受伤的位置重重砸在石头上,砸得生疼,但是她来不及去管,挣扎着想爬起来追上去。
他的背影已经很远了。
跟上次一样远得毫无留恋。
一点追上的可能也没有。
她忽然感到难过,感到悲伤,感到绝望。
那种刚刚进来时的喜悦消失无踪。
看来他不想原谅她了,看来他一点也不在意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贪心,明明刚刚还想只要他或者极好,可如今却在奢求他原谅她?
她让他死了一次、害死了一个他的妻子、杀了一个他的儿子,最后让骄傲的他沦为如今这幅模样……他怎么可能原谅她?
她真是太没耐性了,刚刚还跟姐姐说过无论如何都不放弃,如今为何又自暴自弃?
可能她还不够成熟,可能她太任性了。
原本就受过伤的右脚被砸得动不了了,她曲起左腿,伏在腿上哭泣起来。
姐姐,我没有放弃,我只是难过了,想哭一下,她在心里说。
就让我哭一下吧。
反正他已经飞走了。
反正我又找不到他了。
就让我哭一下吧。
许久,她伏在膝盖上停止了哭泣,看起来一动没动,像是睡着了。
花园的某个角落里忽然有轻微的响动。
她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忽然伏在膝盖上调皮地对自己笑了。
她的头开始点啊点,点啊点,点着点着忽然咕咚一声倒在石头上。
庭院深处那个身影一顿,忽然飞快地靠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