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红色的花瓣伴着雪花,收在洁白的笔洗里,恍如还长在枝头一般娇嫩。
秦水墨将白瓷笔洗放在屋檐下,转身走进小楼。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自冬至之夜后,尹南殇便再未出现。秦水墨也再未离开小楼半步。
负责在小楼外服侍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此刻拦住了从小楼里出来的丫鬟。
那小厮看看丫鬟手中端的茶饭,皱皱眉问道:“那位姑娘还是一天只喝半碗粥?”
丫鬟见平日跟在王爷身边的大红人今日向自己问话,惶恐地答道:“回石大人,是!”
石诚摆摆手道:“下去吧!”
那丫鬟转身,未走两步却又被石诚叫住。
石诚又问:“你看姑娘精神可还好?”
丫鬟忙答:“精神看着倒还好,只是消瘦了几分。”答完话,低头半晌不见石诚回答。丫鬟抬头见石诚一动不动面向小楼而立,便悄悄退了下去。
初晴雪后,澄明的蓝天上落下明晃晃的阳光。小楼二层的烛光却依然未熄。
已经整整十日了,自那夜王爷走后,这小楼上的烛光便亮了整整十日。
石诚眯着眼,望着那隐隐绰绰的烛光,想到两月前开始负责监视这秦府秀女。自己眼看她入了宫,眼看她封了郡主,看她黄昏遇袭,看她雪中独立,真是个谜一般的女子。
此次王爷究竟要这女子做什么,石诚不清楚,但是这么一个女子十天来水米不进,却委实不正常。
石诚终是按下了进去看看的念头,只叫厨房准备些可口开胃的小菜每餐送进去。
五日后,丫鬟向石诚禀报:从阁楼端出的饭菜已经三日原封未动。
黄昏时分,一只信鸽从庄园一角腾空而去。
第二日清晨,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庄园的宁静。
一身黑衣的尹南殇翻身下马,冲俯身施礼的石诚略一点头,便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三层阁楼。
阁楼一层空荡荡的,尹南殇焦急地上了楼梯冲向二层。凉凉晨风顺着未关严实的门缝吹入,吹起二层阁楼上重重帷幔。
帷幔深处,单薄衣裳的女子长发垂地坐在案前,缓缓抬起头来,冲尹南殇微微一笑。
尹南殇冲向前:“你――”,话还未出口,便见那女子伸出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尹南殇止住脚步,又见秦水墨下巴一点示意自己向地面看,便偏头看去。
巨幅宣纸之上,远山为黛,山石嶙峋,江河生波,湖海含烟,更兼行人舟楫,画眉翠鸟,好一幅人间万象!
尹南殇正想赞一声,又见秦水墨起身而立,手持砚台,将砚中残墨泼泄而出!
残墨于空中化作水雾,落雨一般溅在画卷上!
顷刻之间,远山生出绿竹,山石孕出兰草,江河游鱼生姿,行人雨湿衣袖。就那水牛背上吹笛的牧童唇角竟也含上了一分笑意!
尹南殇大惊,这哪里是画?分明已近幻术!眼睛却离不开画卷,只觉自己似乎也成了画中之人,悠悠眼神穿过迷蒙云雾,赏了落落红尘。
懵懂之间,尹南殇忽然觉得眼前有光,点点金光透过薄雾,略有些刺眼。脚下是丹阶千重,很熟悉的地方,似乎是含元殿?文武百官伏倒在地。他们在叫什么?似乎是在三呼万岁?身上衣服盘领右衽、黄色龙章,竟是龙衮在身?“万岁!”之声犹如滚滚麦浪从含元殿外扑面而来,身侧龙椅冰凉,玉玺泛着微光,可是胸中却有刺痛传来,痛的人喘不过气,周身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心中百味纠结化作满口的苦。
尹南殇周身真气流转,眼前景象扭曲消散,地上还是那副山水画卷。
尹南殇扭头却见秦水墨仍站在原地凝望画卷,眼神散乱迷离,只是她脸上的表情是幸福?甜蜜?还混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尹南殇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秦水墨的手,竟是触手冰凉,脉息散乱。尹南殇一股真气横贯,直冲秦水墨百会穴!
秦水墨身子一震,轻轻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尹南殇望着秦水墨一脸倦意,恨恨道:“这画有古怪!”
秦水墨微微一笑:“哦?看来王爷是不喜欢这《浮生六合图》了。”
尹南殇扣住秦水墨脉门,冷笑道:“这是《浮生六合图》?只怕是阎罗索命图!”
秦水墨摇摇头,轻轻道:“王爷真龙之身,要用这画中幻术伤王爷之体,水墨还没这个本事。”
尹南殇心下疑虑未消,手上却是松了力度,瞥一眼画卷,冷冷道:“你在画馆叫做水墨?你终究是画完了。”
秦水墨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看着画卷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没画完,世上没人能画完。画圣姬明夜于‘画’之一道的修为已近鬼神,《浮生六合图》乃是用自身修为贯通天地,引宇宙运行的大道至笔墨之内。如此窥视天际,逆转乾坤的邪物,姬明夜定不会让它现世!”
尹南殇沉默不语。
秦水墨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过勉强画了两分神韵在这赝品之内,只是姬明夜将自身鲜血为引,敛生人之气于笔墨的方法太过霸道,失了仙人风采,终究只算得个异人罢了。”
尹南殇侧目,问道:“什么?这画竟是用活人鲜血做引子?那你――”
秦水墨抬头,笑意盈盈地说:“我自然也是――”话未说完,秦水墨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喷出,人便如纸片一般倒了下去。
尹南殇一步上前,抱住秦水墨,臂弯中的少女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撒落,面色苍白如纸,胸口点点血迹在白衣上就如雪地里绽开的茶花。少女的身体轻的没有一点分量,似乎随时就能化作一缕烟飘散。
“你听着!我是真龙天子,我以上苍的名义命令你活着!”尹南殇磅礴真气透掌而出抵在秦水墨的背心。
窗外,明月初上,圆润饱满的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