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今日值夜,睡在南窗多宝阁后的胡床上,见主子辗转难眠,猜测主子是因白日里隋大爷与姚大姑娘言谈甚欢而心烦,故而披了衣裳擎了一盏烛灯走至床前,问:“主子可是睡不着,不如奴才陪您说会子话。”
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主仆间已非常信任,静和有事常与紫瑛商量,这会子抬手掀开了帘子,说道:“也好,你把被褥挪到帐子里的脚踏上罢。”
紫瑛应着,重新铺好铺盖,借着那一点如豆灯火,打量着床上侧躺着的女子,将自己紧紧裹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只脑袋,幽暗的光线衬得那一对秀眉更为漆黑,一对杏子眼微眯着。
做奴才的首要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紫瑛服侍三姑娘这么久,自然明白每每三姑娘思量什么难决之事时,便会眯起双眼发怔。
她耐心地等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听三姑娘开口道:“姜振还在姜婆子家里么?”
紫瑛答:“约莫是的。”
“你明日去传话,打从明儿起姜振就做五爷的随从,平日没事就在二门处听使唤罢。”
紫瑛应了一声是,又听她说,“今日我去药铺看了,那边已没有多少病患,明日你叫毛松进来一趟,吩咐他去查查平安大街一共几家药铺,都是几间,都有什么大夫坐诊,药棚开了多少个年头等等。”
紫瑛先应了差事,又问:“主子怎想起问这个?”
“我想将平安大街赵老大的铺子改成药铺,”静和的语气平静又决然。
“药铺?”紫瑛重复了这两个字,显然静和的话出乎她的预料,难道就是因为隋家大爷?
静和拥着怀里的被子,转眸瞧向她:“原本我就有这个念头,学医之人多半想要开个药铺,况且……隋家大爷……,”她顿了顿,又道,“我虽还没十分确定,但早作准备还是应该的,若那隋子峰果然与铃儿情投意合,我也不便与隋家过多接触,三人不抬木,两人不看井,总归还是要避嫌的。倒不如先试着接触接触这一行,认识些药草商,盈不盈利先放在一边,至少让益膳斋的货源有个保证,再说了,医术终归是我的看家本领,”重生以来,静和对前世那身无长物的境况心有恐惧,不论如何,总得保留一个专长,若是将来真有个万一,也有看家本事护身。
紫瑛听到这话,忍不住道:“依奴才看,只要隋大爷不是傻的,就会明白娶姑娘远胜于迎娶姚大姑娘,况且隋大太太只怕更倾向于姑娘,故而您不必过于烦忧。”
烦忧?静和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心里暗暗抗议,就算烦忧也轮到为他烦忧好不好?
她想了想,多半是因自己前阵子与隋家走的太近,其中有几次还是她主动去同隋子峰说话,才让众人都以为她倾心隋子峰了――其实她不过是为了生意罢了。
真的是该避嫌了,她想着这些,翻了个身,言辞不清的咕哝一句,“乏了,睡觉。”
“送药便送药,做什么还经咱们姑娘的手恶心人,说不定姚大姑娘就是故意存了心,”锦心与绣意抬着一只盛满了甘泉水的朱漆木桶边走边说着话。
绣意也道:“姚大姑娘也是,单送药也罢了,前儿她又亲自做了个刺绣竹叶纹扇套做谢礼,让咱们转交隋大爷,你来我往的,即便咱们姑娘大肚不往心里去,也难保有些人不说闲话,”说着话放下了木桶,拾起腰上系的一条松花色汗巾子擦拭脸上的汗珠。
“姚大姑娘以往身子也挺结实的,怎地一见了隋家人,就成了病猫了……”
这时节越发热了,二人抬着水走这一路,锦心也是香汗淋漓,便与绣意一道拿了纨扇、瓜果往院门口树影儿里歇息纳凉。
锦心拾起一粒滚圆的葡萄珠子送到唇边,远远瞧见芭蕉手里提着两包药朝这边走。
她拿脚趾头也能猜到怎么一回事,哼了一声,拿水葱似的指尖戳了芭蕉一下,嘴里埋怨起来:“我当你个小蹄子一大早跑没影了,抬水也找不见人,还是我与绣意去的,原来你是孝敬起人家来了!”
芭蕉面上便露出几分委屈,她也恨不得把那药踩在脚底跺个稀巴烂好不好。
“她何尝愿意去呢,”绣意一面为锦心打着团扇一面打圆场道:“要怪只能怪隋大爷,每次往门上送,都是找咱们院子里的人,这算怎么回事。”
锦心咬唇,她心里气闷,接过那团扇在手里狠狠扇了几下,气愤不已:“打量咱们姑娘厚道好性儿,她们还真有脸了,下回二门再有人叫,你们都别管,自有我的。”一面甩手吩咐芭蕉:“还不快送了去,仔细这药在咱们院子里一过,给咱们添晦气病气。”
绣意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生怕这个炮仗性子惹出祸事来,少不得同静和把这事说了。
静和正在看工匠送上来的图纸,闻言沉思半晌,悠悠吐字:“锦虽心口齿上略伶俐些,却也是个有分寸的,”想起这事来难免心里烦,只将手中的图纸随手扔在桌面上,站起身来往园子里散闷,“隋家与周家到底是至交,隋大太太夫妇为人还是仗义的,况念莪又一直为我着想,你可从旁瞧着些,不要过分伤了脸面即可。”
绣意摸透主子话里透着不想管的意思,便也乐得由着锦心去发落一回出出气,话说四五日后,隋家果然又派了小厮长贵送药来,锦心正喂雀儿吃食,闻言扔了铜匙鸟食,颠颠儿跑到二门。
她时常随静和出门,长贵自然认得,但见她斜倚着门框,环抱着双臂,杏眼斜吊,菱唇轻挑,这大艳阳天,长贵竟打了一个哆嗦,抱紧手中的草药包问了一句:“芭蕉呢……”
“怎么?隋大爷要我们姑娘帮忙传个东西还要特别指定个人儿?”锦心挑眉。
长贵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锦心便轻笑一声,恹恹伸出一只手来道:“拿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