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章 豁出去
碧水阁的人就一直等在半路。
看到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再次出现在眼前,几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当即离开,剩下的人则是继续盯着。
离开那人一路急行,最后进了仁义侯府。
“禀少阁主,属下们在半路上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就看到安王妃的马车回来了。”那人对着宫明月恭敬的说道。
“一个半时辰?居然这么快?”宫明月沉声道,然后吩咐流光将廪都城的地图拿了出来。
“此次安王妃心中怒火不小,梁宣帝需得花大工夫哄她,之后两人免不了还要温存一番,因此按时间来说,她前往的地方必定离你们等她的地方不远。”
说着,宫明月纤细润白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处地方。
那地方是一片民居,不过和一般民居有所不同的是,那里的宅子,大都是那些外地的商人在廪都置办的别院,因此也被俗称为“千商坊”。
邻里互不相熟,人口又比较杂,实在是适合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宫明月眸子眯了眯,“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幽会之地应该就在这块了。从明日起,找人装扮成游街串巷的货郎,在这一块仔细查探,看看能否将具体的地方找出来。当然,一定要注意分寸,切莫引起怀疑。”
“少阁主放心,属下晓得怎么办。”碧水阁那人道。
“嗯,今日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宫明月摆了摆手,那人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宫明月走到窗边,静静的看着夜空。
片刻后,她吩咐了莺歌一声,随即掠入空中,朝着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安王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对于宫明月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轻巧的落在一处屋顶上,然后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安王妃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跟着安王妃一起出去的茹妈妈正指挥着丫鬟们准备沐浴的东西,却是独独不见安王妃的影子。
宫明月想了想,便又掠到了梁景修的院子里。
正屋的窗户上投射出两道人影,一道坐在桌后,发髻高束,身姿挺拔修长,而另一道则是站在桌前,云鬓华钗,裙摆迤逦,不是梁景修和安王妃还能是谁?
宫明月这便收敛了气息,整个人如一尾灵鱼,顺着阴影滑落,直接藏在了屋檐下。
“我不会再去禁军大营了。”是梁景修的声音。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就算有那些不开眼的找你的麻烦,可是只要有你皇伯父在,他们就奈何你不得!”安王妃道。
“呵。”听了这话,梁景修轻笑一声,“母妃,你为何会说只要有皇伯父在,他们就奈何我不得?而不是只要有父王在,他们就奈何我不得?毕竟这段日子以来,比起皇伯父,父王更是为了我的事情操碎了心。”
可不是吗?他的事情出了没几天,父王就赶回了廪都,那么一个孤傲不爱交际的人,主动请那些官员宴饮聚会,要知道,那里面有不少人一向和他不对付。可是,为了能让他们在朝堂上多帮自己说说话,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放下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去讨好他们。
那段时间,他每晚都喝的大醉,然后弄得胃痛不已,只能靠黑糊糊的汤药压着。
可即便如此,他每天还会想法设法的找乐子逗自己开心,怕自己消沉下去,只要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就比谁都高兴。
直到五天前,因为护国卫那边有事,他才离开,却依旧每天都会给自己写信回来。
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然而母妃却是丝毫不提,只说皇伯父。
梁景修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揪了起来,三皇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好像真的在一点点被印证。
安王妃显然没有料到梁景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也不由得愣住了。
顿了顿,她才道:“你父王为你做的那些,母妃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再怎么样,你父王也只是一个王爷,能力有限,终究比不了你皇伯父。”
“母妃!”闻言,梁景修就像是受到了刺激的刺猬一般,浑身的尖刺一下子就炸了起来。他猛地拍案而起,怒目看着安王妃。
夫妻之间的事情,他是不太懂,可至少他明白一点,那就是在一个妻子的眼中,她的丈夫应该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这无关事实,而是一种敬重和爱慕。
安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些不对,她眉头微微蹙了蹙,“那个,我不是瞧不起你父王故意贬低他,而是你明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父王当然厉害,可是你皇伯父是一国之君,在咱们中齐,谁又能超过他去呢?”
梁景修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安王妃越是解释,听在他耳朵里就越是难受。
三皇子死前的模样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那么站在火海之中,微笑着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不住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梁景修怒吼一声,伸手狠狠一挥。
他是要将那三皇子的影像挥去,然而落手处,却是将面前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安王妃登时被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梁景修:“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三皇子的事情,所以便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梁景修在对她发脾气。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般对过她,就算是当初因为宫明月顶撞她,也没有到这般程度。
一时间,难言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涂着丹寇的手指直指梁景修,浑身颤抖:“你居然这般护着你父王,难道你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了你?又是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抚养你长大?看来,我是白养你这个儿子了!”
安王算什么?
他根本就不是誉儿的亲生父亲,凭什么让誉儿这般维护?!
“母妃!”梁景修头痛欲裂,眼中有着丝丝猩红,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让三皇子死前的那番话不断地折磨自己了,长痛不如短痛,今天,他就要求一个真相,哪怕这真相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他也认了!
他从桌后走到了安王妃的面前,双目死死的盯着安王妃,然后一字一顿的道:“母妃,告诉我,父王他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恍若一道惊雷炸响在安王妃脑海中。
她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安王世子,你父王自然是你的亲生父亲。你问出这种问题,是想羞辱我吗?!”
不得不说,安王妃是个绝佳的演员,或者说,她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脸上除了震惊和一种被羞辱的愤怒之外,竟是再也没有别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梁景修看着她,按理来说,安王妃的这番反应足以让他放心,可是不知怎的,她表现的越是没有问题,他就越觉得有问题。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好像不管安王妃说什么做什么,他的心里,都会偏向那个不好的答案。
“怎么?你不相信?”安王妃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脸上怒意更甚,“好,好,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我问你,在你心里,你母妃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不是你父王的孩子,那又会是谁的?!”
梁景修说不出来,那个人,他是真的说不出来。
“母妃,很晚了,您回去吧!”他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疲倦袭上心头,“今晚的事情,就当是我发疯了,过几天我一定好好向您赔礼道歉,不过现在,我累了,只想休息。”说完,他直接往里间走去,再也不看安王妃一眼。
安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嘴唇。蓦地,她猛地一转身,大步离去。
“嘭!”
门板被她重重甩在身后,表达着她此刻心中的愤怒。
梁景修回头,看着那摇晃的房门,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安王妃出了梁景修的院子,宫明月自然紧跟而上。
“小姐您回来了?香汤已经准备好了,您看——”茹妈妈看到安王妃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安王妃却是抬起手制止了她,然后对着屋子里的其他丫鬟道:“我有话要和茹妈妈说,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丫鬟闻言,立刻乖顺的离开了,还不忘将房门关拢。
“小姐,您这是要和老奴说什么呀?是不是世子那里——”茹妈妈看着安王妃,试探性道。
可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原本面色如水的安王妃竟是“哇”一下大哭了起来。
她哭得特别厉害,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而下。
茹妈妈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愣住了,“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您快说啊!”
看着茹妈妈那焦急担心的模样,安王妃这才抬起了头来,抽噎道:“茹妈妈,我完了,我这辈子怕是就这么完了。”
“小姐您这又说的什么话?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尽管等着享福就是了。”茹妈妈道。
“是真的。”安王妃使劲的摇头,“刚才,刚才誉儿问我,他居然问我安王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否则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
茹妈妈显然也被安王妃这番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阵子那流言再度传了起来,所以世子才会这么问?”
“我觉得不是。”安王妃抓住了茹妈妈的手,“以前那流言不是没传过,可他何曾问过?你没有看到他质问我时的眼神,真的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茹妈妈,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
安王妃已经彻底的慌了。
她不想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塑造起来的良母形象崩塌,因为一旦崩塌,那么梁景修就再也不会听她的了。
方才他都已经说了,他不会再去禁军大营了。可是禁军那边,是他登上皇位的重要一环。如今他放弃了,岂不是说他也放弃了皇位的争夺?
那她这么多年的期望,就成了一场空。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不行!茹妈妈,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打消誉儿心中的怀疑,让他完全的相信我。”安王妃急躁的在屋子里走动了起来,“要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办才好?”
茹妈妈看着她,也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后,她眸子一亮,但随即面上却又露出几分迟疑之色,“小姐,老奴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
“什么办法?”安王妃闻言,立刻走了过来,急切的道。
“这个——”茹妈妈迟疑了片刻,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安王妃听后,面色再度沉了下来。
“小姐,要不就算了?毕竟这法子,如果做得不狠,怕是没多少效果,可若是做得狠了,您从小身子骨就娇嫩,哪里受得了?”茹妈妈又道。
“不。”然而安王妃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双目中一片幽深,“就这么办。”
梁景修躺在床上。
许是因为头疼的厉害,到了后半夜,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传来。
他一向警觉性奇高,当下猛地翻身而起,厉声道:“谁?!”
“世子,是奴婢,香穂。”颤抖的女子声音传来,“您快去看看吧,王妃出事了!”
“嗯?”因为乍然翻起,梁景修大脑还有稍微的混沌,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他直接跳下床,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你说清楚一些!”
瘦小的丫鬟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世子,王妃她,她上吊了!”
“什么?”梁景修瞳孔瞬间一缩,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整个人如疾风一般飞速朝着安王府的院子而去。
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屋的门却是紧紧地关着,一众丫鬟们就站在院子里,焦急的不得了。
“世子!”
一看到梁景修进来,丫鬟们立刻出声唤道。
梁景修却是没有心思搭理她们,他径直上前,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母妃!母妃!”他急切的唤着,走到了床边。
就见安王妃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难看的不得了。她原本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血印子,瞬间就刺痛了梁景修的眼。
“苏老先生,我母妃她——”梁景修看向站在一边的白发老者,颤声问道。
这白发老者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太医,后被安王请了过来,做了王府里的大夫。
“回世子爷的话,王妃这次伤势颇重,若不是救的及时,这会怕是已经——”白发老者道,“而且就算好了,以后定然也会留下后患”
若说先前梁景修脑海中还存着一丝丝安王妃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他的念头,那么现在,这念头已是烟消云散。
苏老先生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他绝对不可能和安王妃一起骗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安王妃这次是真的要自杀。
至于原因?
还用多问么?
要不是前面他愚蠢的质问她那样的问题,她何至于用死来表面自己的清白?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梁景修整个人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浓浓的自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抽痛的厉害。
苏老先生是个聪明人,见状便明白今晚这事不简单。他只是个大夫,可不想掺和到这些王亲贵族的家事中。当下,他便借口要给安王妃熬药,快速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梁景修和茹妈妈,还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安王妃。
梁景修慢慢的坐在了床边,他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安王妃的手,可一想到是自己将她害成这样,他那手就再也无法往前移动分毫。
茹妈妈站在一旁看着他,片刻后,她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
“世子爷,王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她沉声道。
“茹嬷嬷,我——”梁景修抬头看向她。
“世子爷,有些话,老奴本来是没有资格说的,可是现在,老奴却不得不托大一次和您说说了。”茹妈妈道,“王妃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老奴再清楚不过。她把您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么多年了,她是怎么对您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您说,您怎么就狠得下心对她说那样的话?那不是活生生拿刀剜她的心吗?!”
梁景修本来就已经愧疚到了极点,听茹妈妈这么一说,他脑海中更是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平日里安王妃对他的点点滴滴来。
越想,他心里的愧疚就越是浓厚,浓厚到他恨不得拿把刀给自己狠狠来一下。
茹妈妈一直盯着他,她看的出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她继续道:“世子爷,外面传的那些腌臜话,您听到了也该当没听到一样,怎么能反过来质问王妃呢?老奴记得以前的您不是这样的啊!外人不相信王妃也就算了,怎么能连您也不相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