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没有违背江湖道义,所以沈昀也没有理由拒绝。
他把那张请柬拿在手里,上好蜀锦做成的缎面,触手温润柔滑,沈昀却只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接了,就再也丢不开。他叹气一声说道:“看来苏公子早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苏潋陌挥挥手,那名华发老者将锦衣女子搀扶起来,两人向苏潋陌行了一礼,退出这间屋子。苏潋陌摇着折扇,这才说道:“沈兄不也心甘情愿往井下跳么?”
是不是心甘情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昀应允了这件事,三日后的传剑大会,他已非去不可。血酒仍在桌上,噬骨的香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沈昀将请柬塞进怀里,拱手说道:“苏公子若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苏潋陌向他走去:“我如果说有事,你会留下来吗?”
那张邪气横生的脸近在咫尺,眼波似春夜月光一般勾魂摄魄,沈昀低眉望着他,依旧那般镇定自若:“这是第二个要求吗?”
苏潋陌伸出手指晃了晃:“沈兄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沈昀一笑道:“既然如此,恕在下不再奉陪。”说罢,他转身离开这间屋子,苏潋陌未去阻止,只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伸手拿起那壶血酒饮了一口,鲜红的液体顺着他嘴角滴下,衬着眼底那抹笑意,愈发妖邪。
长乐赌坊依旧门庭若市,沈昀在楼下停留了片刻,确定没有朱霸的踪影后,才从大门走出去。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一名小童守在门口,见到沈昀便伸手拦住,恭敬地道:“我家公子一点心意,请沈大侠收下。”
瞧见他手里的羊皮酒囊,沈昀便已猜到又是苏潋陌在故弄玄乎,他抬头往二楼方向望了一眼,嘴角一勾,伸手将东西接过来。小童朝他鞠了一躬,走回赌坊,沈昀打开羊皮酒囊,一股清雅的酒香弥漫出来,正是实打实的杏花酒。
这算是先兵后礼吗?
沈昀无奈一笑,仰头灌下一口,以冲淡嘴里那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嗜酒,所以没有理由去拒绝这样一壶好酒,虽然代价确实大了点,但去了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况且还能省去四处寻找朱霸的时间,倒也算不得一件坏事。沈昀是个很会苦中作乐的人,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已好了许多,即来之则安之,尚未发生的事,又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
他向来不急于求成,对于每一件事,他都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等待有时候会是件很难熬的事,但对于沈昀来说,他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所以他又回到了那间不起眼的院落内,靠墙那棵歪脖子老树在风中沙沙有声,他躺在檐下的木椅睡得昏天暗地,等听到脚步声响起时,天色都已经暗了。萧沉提着酒坛从门外走进,诱人的酒香让沈昀一骨碌从椅了翻起来,爽朗笑道:“我这肚里的酒虫刚犯,你就回来了,看来你还真是我的救星!”
萧沉把酒坛扔给他:“你倒是清闲的很。”
沈昀掀开泥封便灌下一大口,畅快地叹道:“果然好酒!”
萧沉注意到檐下那只羊皮酒囊,这是他的住所,他自然清楚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像这种精致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间破旧小院里,他说道:“你今日似乎已喝了不少。”
沈昀掏出那张请柬晃了晃:“不但喝得不少,还喝得很贵。”
萧沉眉头一皱:“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插手无瑕山庄的事。”
沈昀长叹道:“只可惜麻烦会自动找上门来。”
萧沉道:“你可以躲。”
沈昀问:“若躲不过呢?”
萧沉回道:“你可以逃。”
沈昀又问:“若连逃也逃不掉呢?”
萧沉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你躲不过逃不掉的事。”
沈昀扬扬请柬说道:“现在有了。”
萧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当真要去?”
沈昀又喝下一口酒,方道:“既然逃不掉也躲不过,那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依旧是那般懒散的笑容与眼神,萧沉看了他许久,才叹气一声说道:“你可知坊间已有传闻,赤霄剑早已失踪。”
沈昀拿着酒坛的手一顿,摇头道:“若无赤霄剑,何来传剑?无瑕山庄不会在这个关口出现纰漏,怕这只是好事者想借此生乱的谣言。”
萧沉道:“所以传剑大会绝不会太平。”
沈昀扬了一扬手中佩剑:“赤霄剑纵然神兵利器,也不见得会比得过你所铸得这把无名剑。”
萧沉脸色凝重道:“你应当知道,为剑而来的,为的并不是剑,那是剑中的秘密。”
沈昀不置可否:“但我只为事。”
萧沉无奈道:“但愿你当真可以全身而退。”
沈昀将酒坛抛去给他,笑言:“你不必担心,像我这样怕麻烦的人,在麻烦找上门之前,就已经躲得远远了。”
他虽然怕麻烦,却还是会去传剑大会。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日清早,沈昀便收拾妥当拿上请柬往无瑕山庄走去。平常能容十人宽的路,在今日已拥挤得不成样子,更别提无瑕山庄的大门口里三外层外三层的人群,即使有弟子站成人墙围护秩序,也难以消减他们的兴致。
沈昀也不着急,在外面等了片刻,并未见到“草上飞”朱霸的身影,才将请柬递上去走进庄里。入门后便见到一柄巨型玉剑,足有三尽有余,耸立在院中,通体莹润,世所罕见。会场内已不见一丝空地,落眼之处皆是武林各大门派之人,包括少林武林在内,连丐帮弟子都打扮的分外清爽。
人群之中可见一道俊挺的身影穿梭行走,一身月白色广绫锦衣愈显气质温润,眉间带笑,拱手应付着那些围拢上来的道贺之人。沈昀的目光不自觉追随上去,那人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穿过重重人流相遇,慕云择脸上浮起一丝诧异,随即露出淡淡笑意,拨开人流向他走来,拱手说道:“方才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原来真的是沈兄。”
沈昀一笑道:“在下也想来观一观这江湖盛事。”
慕云择歉意地说道:“我一直想要亲自送上请柬,却未能寻到沈兄的住处,还望沈兄不要见怪。”
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晨阳光仿佛发着光一般,让沈昀心头蓦然一动,玩笑地说道:“那我现在可算是不请自来?”
慕云择执住他的手道:“沈兄对我有恩在先,理应就是山庄贵客。”
旁边的人纷纷向沈昀投去打量的目光,在心里思忖这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让无瑕山庄的少庄主亲自相迎。沈昀听见他们低声议论,那一道道或轻蔑或鄙夷的目光接连投在他身上,未让他的神色改变半分:“举手之劳罢了,便是没有我,慕公子也定可安然脱险。”
慕云择不去管身旁那些阿谀奉承的声音,拉着沈昀来到主位前,道:“沈兄若不嫌弃,就与我坐在一起吧。”
沈昀下意识想要拒绝,他宁愿选择一个偏僻角落,也好方便寻找朱霸的行踪,但话尚未出口,便有好事者指指点点,似要等着看他出糗一般。沈昀睨了那些人一眼,笑着应道:“那便多谢慕公子了。”
慕云择报以一笑,引到他位置坐下。就在他们身后那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身着白衫绯衣的男子静静坐在那里,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却遮不住他眼里那抹讥讽的笑意。
这会场里,不管是附耳交谈者,还是翘首等待者,不管是静心观望者,还是跃跃欲试者,今日前来,无一不是为了目睹赤霄剑的风彩。
江湖上有太多关于赤霄剑的传闻,真真假假,没有人分辨的清,甚至连它最开始的主人,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他们只知道,赤霄剑现在就在无瑕山庄,而赤霄剑中所藏的秘密,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求名,求财,求权,求利,皆逃不开腥风血雨的结果。
所以每个人人都在等,等着无瑕山庄揭开赤霄剑的真面目,亦或者,是在等赤霄剑揭开宝藏的真面目。
这些人当中,或许只有沈昀才是最平静的。
他的目光从会场中扫过,始终没有发现朱霸的踪影。虽然说这恶名昭著之人不可能入得了无瑕山庄,但是以他素日贪财好色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错过这争夺赤霄剑的大好机会。沈昀眉头微皱,听见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对一旁那身穿武当道袍的人说道:“这传剑大会竟然还是办了,不是听说赤霄剑已经被偷了吗?”
那穿武当道袍的人眼神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真丢还是假丢,一会就会知道,咱们静观其变,等着看戏就成。”
以无瑕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望,倘若今日当真拿不出赤霄剑,必将会沦为武林同道的笑柄,既然传剑大会如期举行,这丢剑的消息怕也是名不副实。沈昀回头望向慕云择,但见他神色平静,温润的眸子并无异色,似乎未听见那二人说话。
擂鼓声就在此时响起,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山庄弟子排成两列行来,慕百川走在中间,大步流星,气势迫人,原还喧闹不止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对于这位传说中的仁义大侠,沈昀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与慕云择温和清朗的模样不同,慕百川的眉宇间显然多了许多杀伐戾气,顾盼间极具威势,单只是站在台上,便像不可动摇的巨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