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十六年,西戎大败。
宇文硕阴沉着一张脸回到西戎王都,死死地盯着那一群老臣。
是这群家伙哭着喊着逼着他同晋国递了降书,可那晋国又岂是一封降书便可以打发的?
晋国要西戎送一名皇子为质,可他宇文硕子嗣单薄,偌大的后宫中不过王后所出的太子和姚妃所出的二皇子两位皇子。
他总不能将太子送到晋国去!
可姚妃……
宇文硕恼怒非常,连接三日罢朝。
姚妃小心翼翼地寻了守在御书房外的司将军询问:“陛下近来究竟为何烦心?”
司南风低着头,未看姚妃一眼,只低声答了一句:“晋国欺人太甚。”
到底姚妃还是从司南风的嘴里得知了一切,当夜,她便去了发钗一身素衣跪倒在宇文硕的面前。
她说:“陛下要以西戎百姓为重,臣妾知晓陛下心中不舍,可陛下,阿涉身为皇子,便有他应当担承的责任。臣妾请陛下下旨,送阿涉去晋国吧。”
宇文硕愣怔之下,竟头一次发觉,这深宫中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姚氏。
第二日,宇文涉便下旨,送宇文涉入晋国,同时册封姚氏为贵妃。
为体恤贵妃大义之心,宇文涉同时下了一道旨意,准贵妃将司柔养在身边,以慰藉她的怜子之心。
司南风受命护送宇文涉入晋,姚贵妃大摆仪仗亲自前往将军府。
司夫人早已接了旨意,神情平静地将司柔领到了姚贵妃的面前。
“娘娘喜欢我们司柔,是司柔的造化。日后司柔在娘娘身边,若是有什么触犯娘娘的地方,还望娘娘能够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才是。”司夫人跪在姚贵妃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司柔的肩膀,“司柔,跟在娘娘身边要晓得礼仪尊卑,莫不可如同在家中一样使性子。”
司柔一一应了。
姚贵妃笑着牵住司柔的手,着宫人给司夫人看赏。
她说:“夫人也是怜惜本宫,晓得本宫失了儿子心中空落落的,如今肯让本宫将阿柔养在身边,也是大义。”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姚贵妃便带着司柔回了宫。
到了凤仪殿,姚贵妃屏退了众人,将司柔小心翼翼地拥在了怀里。
“阿柔,从今往后娘终于可以将你光明正大的养在身边了。”姚贵妃眼底有泪光闪烁,她看着司柔满脸都是得偿所愿的欣慰。
彼时年仅五岁的司柔并不能够理解姚贵妃的心情。
她只知道从小,姚贵妃就喜欢自己胜过宇文涉。
姚贵妃一直再说,她才是司柔的亲生母亲,对此司柔其实一直都相信。
毕竟,同姚贵妃比起来,司夫人就待她就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可是,如果自己的母亲是姚贵妃,那涉哥哥的母亲又是谁呢?
她问姚贵妃,却见姚贵妃瞬间变了脸色。
她从此在不敢问关于宇文涉的身世,到底还是天真可人的小丫头,在深宫中有着荣宠一身的姚贵妃照顾,她生活的很好。
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渐渐懂得了有些事情的真相不是她可以去碰触的。
她顶着将军府独女的名号,在宫中倒也无人与她作对。
连带着姚贵妃的日子都过得惬意极了。
太子宇文赫喜欢这个小妹妹,也时常来带着她一起玩闹。
一来二去,司柔便认识了侍郎府的林墨白。
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几人虽是一起长大,却各自成为了不同的模样。
太子学的是治国之策,林墨白便钻研辅佐之术。
他说天下乱了太久,他想要跟在宇文赫的身侧,拼一个太平盛世出来。
司柔满眼都是光芒,她看着林墨白,轻声细语:“你们男儿建功立业,我自然不能拖了后腿。自今日起,我会请求姚贵妃,在王宫中建一座雀楼,搜罗西戎美人,让她们……”
“让她们成为我们最好的武器?”宇文赫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司柔皱眉:“赫哥哥莫不是小瞧我们女子?便是女子也有女子独特的本事,我虽不敢说样样精通,可我也晓得女子可以依靠自己的容貌获取我们想要的信息。”
林墨白愣了片刻,问道:“阿柔是想要训练情报人员?”
“不行吗?”司柔反问。
林墨白叹气,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纵然我们西戎国力微弱,也能够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西戎的天地间。你想要建造雀楼,只要能够在我们累了后给我们跳好看的舞来解乏就是了,逐鹿天下那是男人们的事。”
“可我想要跟你并肩而立,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寂寞的宫廷中等着你。”司柔仰着头拉着林墨白的手撒娇。
宇文赫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林墨白瞪他:“殿下!”
宇文赫指着司柔通红地一张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墨白快看看你的小媳妇,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想着要同你生死与共,并肩作战了。这样的好姑娘,你快些去将军府跟司将军求亲去吧!晚了呀,我怕我的阿柔妹妹日日思念情郎成疾呢。”
“赫哥哥我一心为西戎着想,你却取笑我?”司柔甩开林墨白的胳膊便冲到了宇文赫的面前。
宇文赫看着司柔近在咫尺的拳头,脸上地笑意更深了几分:“怎么?阿柔还打算同哥哥动手么?也好啊,让我来检验检验你这些年究竟是认真学艺了,还是只顾着看我们墨白了。”
谁知司柔却笑嘻嘻地放下了手,只凑到宇文赫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方才你取笑我的时候,顾姐姐都看到了。”
宇文赫脸色大变,连忙收敛了那副神情,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林墨白走到司柔身边,轻笑:“顾倾城果真来了?”
“我骗他的,你要去同赫哥哥告状不成?”司柔眨了眨眼睛。
林墨白沉默片刻,突然仰头大笑。
他亲昵地捏了捏司柔的鼻子,叹息着摇头:“你啊,也就是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否则你这个脾气早晚得惹祸。”
司柔不屑地撇了撇嘴:“赫哥哥哪里是平易近人,他分明就是害怕顾姐姐。怎么?难道只许他捉弄我们,还不许我们捉弄他了?”
林墨白却突然沉默了起来。
他看着司柔,眉眼间一片温柔缱绻。
司柔脸色微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只是突然觉得殿下的提议很好。”林墨白含笑回答。
“什么提议?”司柔微微愣住。
林墨白眼中满满都是她,落满了欢喜,他说:“等司将军从边关回来,你也快要及笄了,我都觉得我有些等不及想要去将军府提亲了。”
司柔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彻底,她捂着脸,低头跑开:“谁要嫁你啦。”
司柔一路小跑回凤仪殿,猛地撞上了姚贵妃。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又去哪儿野了?”姚贵妃皱眉嗔怪,话音刚落便察觉司柔有些不对劲,她扶住司柔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一番,笑了开来,“去见林侍郎的公子了?”
司柔羞涩地点了点头。
姚贵妃沉默了片刻,语气又温柔了几分:“阿柔可是喜欢林家那位?”
“娘娘。”司柔羞红了脸,飞快地瞥了姚贵妃一眼,抿了抿嘴猛地在姚贵妃面前跪了下去。
姚贵妃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您若是真心疼我,便许我同他在一起吧。”司柔脸色绯红,眼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
姚贵妃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她虚虚地搂住司柔,轻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当娘的自然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得到幸福。我已经对不起你许多,在你的终身大事上,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如意。可……林侍郎是太子的人,林墨白自小便是太子伴读,如今也算是他的谋臣。你若是同他在一起,岂不是也要成为太子阵营中的人?”
“十几年了,难道您还没有跟王后斗厌吗?”司柔皱眉,“如今局势还不够明朗吗?母亲,陛下只有赫哥哥一个儿子,将来西戎势必会是赫哥哥的,我如今同他们交好对您而言又有什么不好?”
“你哪里是同他们交好,你分明是被林墨白迷了心了!”姚贵妃有些气恼,“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我同王后争斗,为的不是要那个位子,是要陛下记得我,是要整个后宫都记得我!你说得对,陛下是只有宇文赫一个儿子,将来他会是西戎的帝王。你若是当真能够嫁给林墨白,你的未来便是无虞的。可我难道就要如此向王后服软?”
“您若是不能同意,我便要去寻父亲了。”司柔却不想在听姚贵妃念叨那些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
姚贵妃有些不解:“你去寻司将军做什么?”
“林墨白说了,待我及笄,便去将军府提亲。”司柔淡淡地笑了笑,“您纵然是我亲生母亲,可我司柔的婚事终究还是将军府说了算。我先前同您商议,也不过是想让您可以高兴些,兴许能够为女儿求一个赐婚。那样便是司夫人有所怨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可我没想到,在您心里,与王后斗法,比我的幸福要重要得多。即是如此,我也没有必要求您了,父亲宠我,我想要的,他向来都会满足的。”
司柔说完,便离宫回府。
动作迅猛地令姚贵妃几日都缓不过来。
倒是将军府里头,司夫人看到连接几日都绷着脸的司柔,显得有些忧心。
她问:“你可是在宫里惹了贵妃娘娘生气?往常娘娘最喜欢你在身边,哪怕回了家至多一日便会派人来催你,今儿是怎么了?”
“我到底还是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司柔没好气地白了司夫人一眼,“我回自己的家,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没说你什么,你在宫中数年,别的不见涨,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司夫人冷哼,“若你当真做错了事,可莫要连累了将军府上下。”
司柔越发气恼,气呼呼地便出了府。
不远处,林墨白一袭白衣正含笑看着她。
司柔蓦地窘迫起来。
她扭头就要回府,林墨白快步过来拦住她:“你躲什么?”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司柔别扭地推开他,气呼呼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林墨白不知打哪儿递过来一包热气腾腾的栗子,细心地剥了皮递到司柔的嘴边,笑着问:“同你母亲生气了?”
司柔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也要理解司夫人,这些年你一直养在姚贵妃身边,她心里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同你亲近。阿柔,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母亲,她也只是太过小心而已。”林墨白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剥着栗子。
司柔听着这番话,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扭头看着林墨白那双含笑的眸子,心里的话压不住似的想要说出来。
她想要告诉他,她根本不是将军府的女儿,她本应是位公主,是宇文赫的亲妹妹。
可姚贵妃说的对,他是太子心腹,便是王后的心腹。
若是被王后知晓,姚贵妃曾狸猫换太子给自己谋了一个贵妃之位,莫说是姚贵妃的地位,便是她们母女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就在这一刻,司柔突然怨恨起姚贵妃来。
若是她从不知晓这一切该多好?
她便不必因为自己的隐瞒,而觉得无法面对林墨白。
更不会因为这个秘密,而让自己变得胆怯。
面对着林墨白关切的眼睛,司柔有些无措地起身。
林墨白没料到司柔会是这个反应,摊在掌心的栗子一下子落了一地。
他看着司柔越发窘迫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司柔咬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先回去了。”
林墨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将她带去了茶馆。
司柔挣扎:“你当街挟持高门贵女,就不怕毁了我的名声?”
“不怕,反正我会对你负责。”林墨白声音微冷。
司柔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登时连挣扎都弱了几分。
她知道这个茶馆,是太子常来的一个据点。
她被林墨白抓着胳膊一进门,迎头便撞上了顾倾城。
“这是怎么了?”顾倾城显得十分意外。
“一会儿再来找你们。”林墨白绕过顾倾城将司柔扔进了房间里。
“你们这是怎么了?”顾倾城的声音遥遥传进司柔的耳中,她推开林墨白便想出去。
林墨白寸步不让,眼中带着危险的光芒:“今日你不同我说明白,便别想离开这间房。”
“你敢威胁我?”司柔大怒,猛地推了林墨白一把。
她今日才知,平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林墨白竟练就了这样一幅好根骨。
任凭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将林墨白推动分毫。
她有些气馁地瞪着他,到底还是有些气不过,张嘴咬上了林墨白的手腕。
直到一丝血腥味传进喉中,司柔才红着眼放开他。
她瞪着林墨白问:“你不知道疼吗?”
“如今可出气了?”林墨白黑着脸看着她。
司柔别过头去,没有吭声。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林墨白沉声问。
司柔沉默以对。
“跟姚贵妃有关?”林墨白话音刚落,便看到司柔的身体微微一抖,他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阿柔,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吗?”
司柔回头看着林墨白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宫中早有传言,姚贵妃待你犹如亲生。”林墨白轻笑一声,伸手扶住她的肩头,“便是陛下也曾说过,你这双眼睛很像姚贵妃年轻的时候。”
司柔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阿柔,传言可是真的?”林墨白皱眉。
司柔死死地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陛下还说了什么?”
林墨白看了她许久,才道:“陛下说,兴许就是你这双眼睛,才让姚贵妃这样喜欢你。”
“是啊,娘娘也说过我像她,所以才会将我养在身边。”司柔低下头,近乎呢喃地解释。
林墨白还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宇文赫的声音:“墨白你同阿柔在里面吗?不是说好了来同我商议事情的,怎么你们两个倒先嘀咕上了呢?”
司柔万万没想到宇文赫也在这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倒是林墨白一副淡淡地模样,说了一句:“就来。”
他握住司柔的手,微微笑了笑:“放心,一切交给我,阿柔我会永远护着你的。”
不知为何,司柔竟有一瞬间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她跟在林墨白的身后出去,便看到不远处顾倾城一脸担忧地模样。
她努力扯起一个微笑,便被顾倾城一把拉了过去。
“方才墨白那副模样可真是吓坏了我,你们没事吧?”顾倾城低声问。
司柔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在家里同母亲怄了几口气。”
司夫人和司柔之间那点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闻言,顾倾城便没有再问。
两个人牵着手坐在宇文赫对面没一会儿,顾倾城便红着脸将司柔的手握的又紧了几分。
司柔这才想到宇文赫先前的话,问道:“你们究竟要同我们说什么?”
“太子大婚在即。”林墨白提点了一句。
司柔恍然大悟,反握住顾倾城的手笑道:“这不是好事吗?倾城姐姐同赫哥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们……姐姐不会是害羞了吧?”
顾倾城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轻声道:“还不是阿赫,总嚷嚷着要对得起我这些年的委屈,要让我风光大嫁。可你们说说,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一朝成为太子妃,多少人羡慕不来,要什么风光的补偿,难道成为太子妃还不够风光吗?”
“那不一样,你这些年受了家里不少委屈,若不是因为我是太子,你家里哪肯让你嫁我?”宇文赫解释,“我想着,既然我要娶倾城,就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我的倾城是多么好的姑娘。即便是太子妃的大典,我也要让母后出面给你一个最好的体面。”
顾倾城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容,静静地听着宇文赫表达自己内心所在。
等他讲完之后,顾倾城才柔柔开口。
说的依旧是以黎民百姓为重,无需为了所谓的面子劳民伤财。
司柔托着腮,听着两人为了大婚的场面争辩,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子宁静的感觉。
纵然王后和贵妃之间这许多年来争斗不断,可宇文赫同顾倾城之间的这份情谊也着实令人欣羡。
只是不知道宇文赫如今这幅心胸究竟是因为后宫无人同他相争,还是本性如此?
若是自己身份曝光……
司柔竟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阿柔,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顾倾城不知何时停下了同宇文赫的争执,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司柔猛地一惊,仓皇起身间撞落了案台上的杯盏。
她脸色苍白,手足无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宇文赫笑道:“碎碎平安,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你怎么这么紧张?”
宇文赫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林墨白一把。
林墨白神情有些异样,却还是痛宇文赫抱歉的告辞。
送司柔回家的路上,林墨白有些严肃。
“阿柔,无论太子如今对我们怎样好,你也要记住,他终究是太子。你若是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最近别去找顾倾城了。”
司柔愣了愣,有些不解:“倾城姐姐很好,她……”
“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林墨白打断她的话,笑容有几分苦涩,“阿柔,我们才应该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你对我无需有任何隐瞒。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太子谋臣,所以你心中有些顾忌。可对你来说,我只应该是一个爱你的男人。若你实在无法信我,我去提亲,你会答应吗?”
林墨白说完这些,并没有等司柔回应,便匆匆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宫中派了人来将司柔接了回去。
司夫人一脸冷漠,只是在司柔临走之前,问了一句:“你父亲近来经常去看你吗?”
司柔摇头:“我也很久没见过父亲了。”
司夫人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转身回了房间。
半月后,太子大婚。
仪仗从王城门口一路铺陈到了南门。
司柔在顾倾城的坚持下,一直陪在她身边。
顾倾城握着司柔的手里满是汗渍,她说:“阿柔,我这心里觉得十分不安。”
“姐姐为何不安?你跟太子终于走到了今日,太子如此将你放在心上,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司柔笑着劝慰。
顾倾城摇头,一脸的愁绪:“正是因为阿赫太过看重这场仪式,如此铺张浪费劳民伤财,才让我觉得不安。自古红颜祸水,我担心……”
“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同赫哥哥是真心相爱,怎会是祸水?”司柔赶紧打断她的话,“姐姐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嫁人了。明明赫哥哥这么用心,怎么到了姐姐这儿反而处处都是错了呢?”
“阿柔,三日前,母亲去慧果大师那里为我求了一卦。”顾倾城叹气,眼底微微红了起来。
司柔猜到大抵是因为卦象的原因,顾倾城才会有这样的情绪,便想法设法的转移话题逗顾倾城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赫微醺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顾倾城才陡然惊醒似的猛地抓了一把司柔的手:“阿柔,姐姐求你一件事。”
“姐姐你说。”看着顾倾城那副神色,司柔根本拒绝不得。
“你帮我去找慧果大师问一问,卦象可有破解之法?”
顾倾城话音刚落,宇文赫便进了门来。
司柔冲着宇文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宫外,林墨白正等着她。
她愁眉苦脸地扑进他的怀中,将顾倾城的担忧和不安尽数说给他听。
林墨白皱眉,连夜带着司柔去找慧果大师。
慧果大师却闭门不见。
司柔跪在慧果大师禅门外,苦求了整整一夜,慧果大师才叹息着开了门。
他说:“施主何必执着?”
“忠人于事,大师,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当真无解吗?”司柔问。
慧果大师悲悯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知太子妃的卦象是何?”
司柔摇头。
“天下大乱。”慧果叹息一声,“西戎百姓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以为此相可解?”
司柔皱眉:“天下是否乱同一女子何干?大师何必将过错全部推到太子妃身上去?”
“贫僧只解卦象,从不妄言。”慧果大师一副神叨叨的模样。
司柔一眼瞥见香台前的卦桶,当即起身抽了一签递到了慧果面前:“大师不妨替我看一卦如何?”
慧果只看了一眼,忽而脸色大变。
司柔皱眉:“大师可不要信口胡言,我可不是顾姐姐,什么都会信你。”
“施主既不信,又何必卜卦?”慧果问。
“你只需给我解签,无需管那么多。”司柔来了脾气,寸步不让。
慧果大师叹息一声,只道:“冤孽啊,上辈子的恩仇终究要你们这辈子来担承了,施主若无心爱之人,此生倒还尚且安生。”
“若有又当如何?”司柔皱眉。
“以死做结。”慧果大师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本并不相信因果轮回之说的司柔,也因为慧果这一番话弄得有些心神不宁。
回了城,司柔便扯住了林墨白的衣袖:“你去提亲吧,我想要嫁给你,这辈子都不要跟你分开。”
林墨白紧紧拥住司柔,带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怎么?看到你的顾姐姐嫁人羡慕了?”
司柔窝在林墨白的怀里没有吭声,她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怕到唯有真正同他在一起,才能够抵抗那些未知的恐惧。
林墨白应了司柔的话,便准备着提亲的事宜。
宇文赫见了便取笑他:“之前我以为你是一点不上心,如今才知道你竟是这么上心的一个人。墨白,阿柔可是个好姑娘,你莫不能辜负了她。”
林墨白点头:“这是自然。”
没过几日,宇文赫再来寻林墨白的时候,表情便凝重了许多。
林墨白微楞:“同太子妃吵架了?”
“墨白,要打仗了。”宇文赫没有跟林墨白绕弯子,直言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父王送阿涉入晋为质?”
林墨白敛神点头。
他非但记得宇文涉被送去了晋国,还记得宇文涉究竟是代替了谁的身份。
“父王,要对晋国发难。”宇文赫叹了口气,“阿涉不受宠,可终究也是我们西戎的皇子,父王为何如此不珍惜他的性命?我劝过父王,可父王只说阿涉是西戎的屈辱,他不愿受此大辱,只说如今西戎已经可以同晋国抗衡,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墨白,我劝不住父王。”
西戎决定出兵,宇文赫身为太子意欲亲征。
身为太子最妥帖的伙伴,林墨白义不容辞随他一起。
司柔和顾倾城劝不住这两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便在满心挂念中,送二人出征。
三月后,两人大败而归。
宇文赫黑着脸,痛骂了三天三夜:“宇文涉身为西戎皇子,居然替晋国打先锋,他是疯了不成?便是这些年西戎对他不闻不问,他也不该如此挑衅我们。”
林墨白对这件事情则有着不同的看法。
他私下里跟司柔打探:“宇文涉可知自己身世?”
司柔摇头:“贵妃不曾说过,便是我,贵妃也只是在将我接到身边时偷偷说过几次,宇文涉没有机会知道。”
林墨白皱眉:“这一次,我们跟宇文涉有过一次交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野心不小。太子能否坐稳江山,尚未可知。”
司柔登时愣住。
她恍惚间想起了慧果大师的批语,浑身颤抖起来。
她死死地抱住林墨白的胳膊,声音里带了一丝乞求:“墨白,你辞官吧,我们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
“阿柔你这是怎么了?如今天下未定,我们去哪里都不会有真正的安宁。”林墨白拍了拍她的后背,叹了口气,“我知道战场无情,我答应你会好好保重自己,你……”
“林郎,难道你不想娶我?”司柔陡然换了称呼。
林墨白呼吸一滞,瞬间急促起来。
他看着面前柔情似水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一吻芳泽。
他说:“有你这样的如花美眷在这儿等着我,我又怎么舍得战死沙场呢?阿柔,你莫怕,等我们得胜归来,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让你像你的顾姐姐一样,成为西戎女人人人羡慕的对象。”
司柔摇头:“我不想被人羡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巨大的不安萦绕在司柔的心头,可林墨白却只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
战争再次打响的时候,顾倾城有了身孕。
宇文赫和林墨白商议之后,去请王后出面,将司柔接进了太子府中陪伴顾倾城。
顾倾城脸色有些苍白,一见到司柔,便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近来越发不安了,你说他们这一仗能赢吗?”
司柔有些想哭,却还是强忍着回答她:“姐姐放宽心,赫哥哥和墨白一起一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但愿吧。”顾倾城叹气,“造了这么多的杀孽,也不知道会报应到谁身上。”
“姐姐!”司柔大惊,“你在说些什么啊?你现在千万不能胡思乱想,便是不为了自己着想,你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
顾倾城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可她的情绪,日日低落,就连太医都说太子妃心神不宁,于胎儿不利。
司柔一直期盼着能有捷报传来,兴许可以抚慰顾倾城的心。
可捷报迟迟未到。
到的却是一封血书。
边关急报,太子受困,林墨白带兵援救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的时候,司柔正陪着顾倾城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缝肚兜。
她的针尖刺进指尖,殷红的血瞬间泅开一片。
她扭头去看顾倾城,却见顾倾城脸色缓缓露出一个解脱似的笑。
她听到顾倾城说:“如此,我这一直提着的心,倒像是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姐姐,现在也不能确定他们就真的出事了啊,你别这样。”司柔半跪在顾倾城膝前,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厉害。
“阿柔,边关急报怎么会作假?”顾倾城苍白着脸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心里也是难过的吧?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下个月你就会嫁给林墨白,成为林夫人了。阿柔,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的心事姐姐都知晓。如今这幅局面,算是姐姐对不住你。”
司柔听得越发迷茫:“便是林墨白回不来了,也是他对不起我,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顾倾城没有回答,只说:“好阿柔,姐姐有些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陪着姐姐好不好?”
司柔点头,紧紧贴在顾倾城身边,眼睛却一刻也不敢闭上。
她总觉得顾倾城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可她不哭不闹,就这么平静地说着话,让司柔连劝诫都不知该如何劝诫。
十日后,宇文赫和林墨白的尸首护送回城。
司柔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不肯相信的事实,终于摆在了她的面前,迫使她相信。
她觉得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沉重无比艰难地走到了林墨白身边。
她颤抖着伸手揭开林墨白脸上的白布,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了下来。
她说:“你骗人,说好了回来娶我,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司南风站在不远处,刚想要安慰司柔两句,便看到太子宫中有侍女飞奔而来。
“司姑娘,太子妃要见您,求您快些去吧。”
那侍女一脸惊惧,同司柔说完,便冲着王后猛地磕了一个头,话都说的有些不利索了。
司柔心中大惊,一路飞奔到了顾倾城的寝殿。
一进门,她便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司柔脚下一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顾倾城床前。
她看到顾倾城手中一把精巧的匕首插在她的腹上,鲜血染红了衾被。
“姐姐!”司柔当即哭出了声。
顾倾城却冲着司柔笑了起来,如同从前一样温暖恬静。
她说:“阿柔,对不起了。姐姐知道你以后会活的很艰难,可姐姐没有你那么坚强。姐姐不想活下去了,姐姐很想阿赫。阿柔,姐姐死后,将我同阿赫葬在一处,无论西戎如何变化,我同他埋在一处,便也是生死与共了。阿柔,若不是阿赫坚持,墨白也许……”
“姐姐你别说了,太医马上就到,你别丢下我。”司柔握着顾倾城逐渐冰冷的手,只觉得万分苍凉。
“阿柔,其实……其实我和阿赫……一直都知道,阿柔,你唤我声嫂嫂吧。”顾倾城喘着气,温柔地看着司柔。
司柔愣了愣,猛地喊了一声:“嫂嫂!”
顾倾城微微一笑,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
王后走到殿门,看到眼前一幕,眼前一黑登时栽倒在地。
一片愁云惨淡中,唯有姚贵妃一人,显得有些许兴奋。
她死死掐着司柔的手背,低声嘱托:“宇文涉回来,我依旧是他的母妃!这西戎,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了。阿柔,你千万要争气,一定要将西戎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司柔愣了许久,才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她像不认识姚贵妃似的看了她许久,才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你真可悲,你以为隐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其实早就被他们知晓了。可因为你,我从来不敢同哥哥太过亲近,嫂嫂至死才能听我喊她一声。还有林郎,若非你们阻碍,我早已同林郎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听你胡说八道,我司柔此生,只有一件事做。”
那边是复仇。
她要让宇文涉付出代价,她要让宇文涉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祭拜了那些故人,她在宇文涉回到西戎的那一天,换了一袭清丽的衣裙。
她站在一众宫人之间,对着举步而来的宇文涉,露出了一个亲切而又羞涩的笑容。
她说:“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