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再嫁?成何体统!”
对此质疑声最大的不是世家的男人们,而是世家夫人们。
男人们考量的出发点是家族的荣衰。
而女人们考量的出发点,却并非男人们所能理解的。
能够站直了身板说话的夫人们,都有夫有子,在族中或大或小能有一席之地。
寡居在家的通常都闭门关户的过日子,有孩子的守着孩子长大,还有一份期望。没有孩子的,守着继子。连继子都没有的,就如同影子一般――那里能说得起话呢?
寡居者不详――在很多世家夫人们之中暗自有着这样的想法――因此,她们也就理所应当地被认为命中就该承受这样的不幸。
“改嫁?真是成何体统。怎么能够人在的时候****说恩情,人走了就改嫁他人,这和娼门的伶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借此表白自己对夫君的感情浓厚,忠贞不二的。
“一女不嫁二夫,一马不配二鞍,我们族中绝不会出这样的女儿家。”
这是彰显自家家族门风严谨的。
听了这些话的男子们,更觉得自个的坚持是对的,既然女子都觉得改嫁不成体统,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男人天生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天生就该从一而终。
生而为女人,就该认识到自己的命运。
世家之人谈起陈大人都摇头,说他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皇上终于有一天会看清楚此人的为人。
若是不能做到远离小人,亲近君子,皇上就是昏君。
好在陈大人的族人都不在长安城,不然只怕会有族中长辈亲自登门前来训诫。
谢大夫人甚至还和谢灵素召集宗族里的女子们一同喝茶议论过,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表现都让谢大夫人满意。
当然那些未亡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即便是参与了,她们之中谁有那个胆量站出来说就是想改嫁么?
虽然人人都贬斥陈大人的话,也不齿与之为伍,陈夫人也识趣地绝迹于世家夫人的圈子。
但长安城近来最热闹的话题便是这个了,世家来往之时,惯例的寒暄话说完,便开始议论此事。
就连未婚女子之间的聚会也不例外。
范老夫人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们范家可是为了家风,将嫡支嫡女都拒之门外了――带着族中的女儿们在王谢两家走动的愈加频繁。
这一日,范家又送来了拜访的帖子。
谢素素郁郁地丢了手中的玉簪在妆奁中,铜镜里是一张青春光洁的面庞。
梳头的侍女连忙往后退了退,“娘子,可是奴婢不小心扯到头发了么?”
“不关你事,”谢素素摆摆手。
“娘子,大娘子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说是范家的几位小娘子已经到了,请您帮忙待客。”
谢素素没好气地道:“都快要到正旦日了,哪一家不忙着准备祭拜祖先,就他们范家闲的慌,有事没事都要来一趟,一陪就是几个时辰,好像这样就能将范家的女儿嫁到谢家。”
侍女只是赔笑,不敢接话。
谢素素素来在三房说话不加掩饰,直来直去,谢三夫人也知道女儿这个毛病,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自个也是在三房经常说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坏话。
女儿有样学样,已经是改不过来了。
谢三夫人只好让奴婢们都嘴巴严着点,免得还未成婚就传了出去。
谢素素哼了一声,“你继续梳吧,好好梳,梳好了,我自然会去。早去晚去都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最近说的不就是那些个话题么?范家的女儿次次都要表示自家女儿都是贞烈的,我都听厌了,好像范八娘不是他们浔阳范家的一样。”
做世家女真是没有意思透了,谢素素已经能够看得到自个的未来。
原来她还羡慕谢灵素,谢家的嫡长女在贵女之中无人能及,王家的女儿虽然地位相当,却不及谢家的女儿才华横溢,管家经营样样精通。
在谢家,谢灵素享受着她所不能享受的,就连婚姻大事都占着头筹。
王家将来的宗妇――大家都这么想――即便谢素素不服,暗自对王志动过心思,也不得不承认,谢灵素和王志非常的般配。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王家似乎没有和谢家联姻的意思了。
谢灵素虽然力图像以前那般从容,本分地做着谢家女子的门面,但谢素素能够看得出来,她的堂姐内心的骄傲和憧憬一日一日的被消磨掉了。
似乎谢家女的骄傲就要靠着所嫁的男人来支撑一般。
女人。
凭什么这么卑屈。
她年幼开蒙时也读过《诗经》,里面的那些男女过得多么自在坦然。古时候的那些女子还能够改嫁,到了现在,连和离都不成了。
外人看着她们锦衣玉食,内里也不过是个锦缎包的木头罢了。
婚事父母决定,婚后便是死也要死在夫家。
谢素素心里憋着的许多不满意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脾气也越来越大。
而这些,因为清河国太子的不时来访,私下里频繁传递的信讯,变得更加明显。
侍女低眉顺眼地梳着头,不敢接话。
谢素素心里也知道,太出格的话即便是在贴身侍女面前也不能说,只能在心里埋着。
侍女们也是谢家的家生子,祖祖辈辈跟着谢家共进退,只怕说起谢家的规矩来,比她还知道的多。
她们不会完完全全忠于一个人,忠于的是谢家。
“这样的日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素素恹恹的叹息,一副和年龄不相配的老气横秋模样。
侍女默默地梳着头发,近来谢家三房上上下下都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名圆脸的侍女匆匆走了进来,“娘子,外面有人送信笺来。”
谢素素顿时身体坐得笔直,伸出手,脸上有了喜色:“快拿来,让我看看。”
身后的侍女慌忙收了手,生怕扯到了娘子的头发。
近来娘子收到外面来的信笺,整个人都软和下来,规劝起来也容易。
看看时辰不早,晚去了又要被谢大夫人说,谢老夫人也不会给好脸色,何苦来呢。
然而这一次,谢素素却怒道:“我为她受的苦还不够多么?竟然还来怨我疏远了她,辜负了姐妹情分。自甘下流为妾的是我么?”
说着将那散发着荷花香的信笺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