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顺着青砖漫流,接缝处的石灰迅速被染成夕阳色。苏琬清大哭了一场,泪水滴在地面上,送别那个仅仅四个月的孩子。
红花药劲强,带给她的痛苦不止身体被撕裂的感受,她的心也随着成为一堆碎片。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从前不懂感情为何物,如今方知母子连心绝非虚言。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身上的酸痛才微微减弱了些,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格外奇怪的梦。她仿佛回到了金陵,只不过已经是及笄之年,她身着一袭大红嫁衣端坐在凤舞阁里,母后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小宫女们为她上妆。
“公主今日真美呢,就算天后娘娘也都不及您半分。”画琴笑哈哈地替她簪凤钗。
“我怎么会嫁人了?我要嫁谁?”
画琴一脸惶惑,“公主昨夜没歇好吗?您和大夏皇帝的婚约早在年初就定下了,夏皇亲赴金陵求取,过了今夜,您就是大夏的皇后娘娘了!”
“大夏皇帝?”
画琴点头如捣蒜,“是啊,夏皇宇文彻神策英武,唯独倾心公主。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同意了这门婚事,他就眼巴巴地跑到金陵来娶您啦!”
“宇文彻…”,苏琬清细喃道,忽然,她发觉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提着裙摆便朝外边跑去,任凭画琴她们怎么喊也不回头。
很奇怪,明明是隆冬时节,南楚宫廷中的玉兰花却开的格外茂盛,硕大的花瓣粉嫩可爱,如白瓷托盘一样悬挂于棕黑的树枝。她在游廊中一路快跑,不知何时飘起了飞扬的雪花,模糊了视线。
直到看见皇极殿的汉白玉石阶,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了漫天风雪中的那一抹红色。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他脸上难得挂着和煦的微笑,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
“宇文彻!”她惊喜地朝他跑过去,却被守在游廊里的太监们给拦下了。苏琬清顿时意识到了不寻常,朝玉兰花树后看去,却是架着弓箭的御林军。
她歇斯底里地喊,“快跑!宇文彻,你快跑!”
然而宇文彻却纹丝不动,依旧朝她含情脉脉地笑着。忽然,一支响箭划破天际,直朝宇文彻射了过去。
“不!”
苏琬清从梦中惊醒,汗浸湿了她单薄的素白寝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她心悸不已,刚才的梦好像跟真的一般,她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着了心魔,到此刻还幻想着嫁给宇文彻。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在斜阳照耀下映现出一种异样的色彩。她的眼睛被光亮照射的极痛,正伸出手揉时,外面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她没有力气去关注,然而那声音是冲着她来的。门上的锁被哗啦解了下来,咣当一声被人给踹开。一个身长七尺的男子走了进来,负责看守的侍卫长随后也冲了进来。男子眯起眼,冷冷问道,“你们便是如此对待身怀皇嗣的宫嫔的,等皇上亲征回来,必然要了你们的性命!”
“代王殿下,卑职等也是奉贵妃娘娘之命看守在此…”那侍卫长理直气壮地说,丝毫未把代王放在眼中。
他们俩还在争执的时候,代王身旁提着药箱的大夫已经开始替苏琬清把脉了,他面色大变,“嘉顺仪腹中孩子已经掉了,若再不及时施诊恐有性命之忧啊!”
宇文恒冷斥道,“贵妃无掌六宫之权,凭何羁押宫嫔?嘉顺仪若出了事,你们便都等着陪葬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则不知苏琬清的孩子怎么会掉了,二则已经开始犹豫。代王瞅准了时机,一把推开他们,走上前打横抱起了苏琬清,快步朝外而去。
苏琬清被陌生男子抱着,颇有些不适,她轻声道,“代王殿下,您放我下来吧,如此太不合规矩。”
代王毫不理睬,面带愠色,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摸。苏琬清自然知道原因,他原本计划此次趁皇帝亲征发动政变,但中途却不知被何人告知皇帝早有戒备。经他探查一番,皇帝确实部署得当,只等他跳进陷阱去。
他对皇帝是咬牙切齿的恨,又将把柄落在了那不知名的人手中,无可奈何被要求救了嘉顺仪。他束手无策,也只有揩苏琬清的油以泄愤了。
苏琬清见势不好,便从宇文恒的怀中挣扎了下来。她浑身酸痛,摔在地上更是痛苦不堪。
代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哼道,“本王也是不得以才救你,你别不识好歹。慕容茵儿想要弄死你,根本等不到皇帝回来,你自己想好再做决定!”
苏琬清这才放下了戒备,将手缓缓放到了他手中。宇文恒稍稍一带,便将她抱了起来,一直走到了神武门。
代王府华贵豪奢,俨然如一个小皇宫。苏琬清知道,这不过是宇文恒用来麻痹皇帝的手段,试想一个只重物质享受的人怎么会有雄心。亭台楼阁,廊腰缦回,庭院设计恰到好处。
苏琬清被安置在后院一处清净的温泉水榭,随着气温攀升,院落里的桃梨纷纷盛开,景色宜人,确实是修养身心的好地方。
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一个叫蕊红,一个叫雪宁,看上去约只有十二三岁,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她是宫中的妃嫔。
“贵人,该喝药了。”蕊红恭恭敬敬地将青花压边的瓷碗端到了她的面前,时不时翻眼皮偷瞧两下。
苏琬清接过来仰脖一口气喝下,蕊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伸过手来要扶她躺下,“贵人,您好好歇息吧。”
蕊红伺候她似乎十分提心吊胆,苏琬清也不忍提多的要求,便乖乖躺下了。看着蕊红收拾齐东西又要出去,苏琬清落寞不已,就在蕊红要转身时,她开口喊到,“蕊红,你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蕊红有些畏惧,“贵人身份尊贵,奴婢不敢。”
“无妨,我在宫里也就是一个顺仪,位分一点儿都不高。”
尽管蕊红已经看到了她期盼的眼神,还是不得不拒绝道,“贵人恕罪,殿下不准奴婢多说话,您还是好好歇着吧……”
说完,她逃跑似的走掉了,独留苏琬清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