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南居高临下看着他,四周无人敢出发出半点声响。
云靖宇就保持那样的动作,神色恭谨,却虚弱的快要站不住,眼看就要往前栽去。
还是一旁的陌傥升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殿下受了重伤就不要行此大礼了。”
顾怀南挥手,示意人内侍上前来扶他。
“谢……”
云靖宇却在说出这么一个字,忽然昏了过去。
身后一众刚捡回命的老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便连声道:“宜王,六皇子这次怕是伤的不轻啊……”
“传太医、快传太医!”
一阵的手忙脚乱。
顾怀南上前,把了把云靖宇的脉,面上风轻云淡忽淡,“怎么回事?”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也没有应声。
“先把人扶到殿里去,速传太医!”
宜王爷安排完这些,转而一一扫过幸存的这些人,“六皇子为何伤成这样?”
很淡的语气,却自带着上位者的天威。
那些人往炼丹房的方向望了一眼,纷纷拱手低头。
“是……顾相、顾相的夫人忽然发难,重伤了六皇子……”
有人偷偷看宜王的面色,又小声道:“那女子现下就在炼丹房中,守着昏迷不醒的云长越。”
顾怀南拂袖,“我东临的皇宫,什么时候是一个罪妇能来去自如的?”
“可……”
还有人想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同伴拉住,“宜王所言甚是,我等自当从之,只是这女子甚是厉害……如果硬拼的话,少不得要玉石俱焚,王爷是……”
说来说去,还不是宜王府的儿媳妇。
急忙忙赶过来的太医进殿一看,立马摇着头出来了,“禀宜王,六皇子这情形怕是大不好了,您还是尽早准备……”
那太医还未说完这话,就被巡防营的统领朱超一剑了结了。
“一群庸医,谁再敢说这样的话试试?六皇子乃天命所归之人,怎会如此薄命!”
刚洗刷干净的地面,瞬间又染上了一层血渍。
顾怀南一时间没说话。
朱超急道:“宜王,这六皇子怎会如此经不起折腾,英王都下狱了,如今皇上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在身边,再出个什么好歹……”
说到一半的时候,被顾怀南瞥了一眼顿时止住。
“今日若是六皇子不醒,诸位便请一道相随吧。”
顾怀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就跟一起出个游一般的淡然。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
绞尽脑汁之后,有人道:“顾夫人、不!陈家那毒女以医术名扬天下,若是她肯救,六皇子必定性命无忧……”
“只是陈云诺对六皇子恨之入骨,只怕非但不会用力救治,反倒会下黑手。”
“此女狠绝不能留!”
“请王爷做主斩杀此女,到时只说是英王逼宫时一并遭了难,即便是顾相回来,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球又踢到了顾怀南这边。
“六皇子的性命还要仰仗诸位太医。”
顾怀南也没什么别的表示,转身便往炼丹炉那边去了。
炼丹房的门大开着。
里头那人轻声说话的模样,温和宁静,同满身血迹斑斑的模样格格不入。
士兵们鱼贯而入,她也好像完全没有看到。
顾怀南大步走到正中央,却没有开口说话。
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所见之间纷纷低头。
陈云诺回头看向来人,嘲讽的笑,“宜王爷还真是一心为国之人,倒是我等眼拙了。
来人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淡然之色,“说吧,你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若不是这一众兵甲林立。
她险些要以为,自己在和人闲话家常。
陈云诺重新打量眼前的顾怀南。
这个人是顾诀的父亲,她年少时便同顾诀相识,却从未听过他提家中父母只言片语。
原先觉得少年寡言是病,如今才知道,在这么一群丧心病狂的人里,还能养出那么丰姿如玉的少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陈云诺站在灯火盈盈里,面色尽失的脸很苍白,凤眸却亮的出奇。
“我倒是很想问问,宜王这些年求道可是求明白了,这人终究成不了仙,还是至尊权力比较实际?”
她勾唇一笑,“还是你所谓的不问世事,从来都只是假象?”
“大胆!”
众士兵纷纷拔剑志向她,大有听人一声号令,便群起而攻之势。
顾怀南眸色微暗,“你知道顾诀为什么会死吗?”
陈云诺身形一顿,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若不是你,他根本不会入朝,也不会去暮云州,更不会在灾地身染瘟疫,未及而立之年便去了。”
顾怀南一步步逼近着,“若不是你,他只会做个寄情山水的闲云客,如我最向往那般的活着。”
“我不信。”
她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紧紧咬住牙关,“顾怀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人面色越发的淡了,“我儿生平未有挚爱之物,唯有一妻如珠如玉。”顾怀南缓缓开口的声音甚是文雅,“如此,你便陪他一道入土吧。”
陪葬。
说的倒是真好听。
陈云诺笑了笑,“不见我夫君尸骨,宜王就想平白让我陪葬?”
有士兵高声道:“顾相染瘟疫而猝,为防瘟疫蔓延,已当场焚尸。暮云州随行官员送衣冠回,不日便抵达都城。”
她只觉得喉间满是腥甜上涌,硬生生压住。
凤眸如冰看着顾怀南。
“你自尽吧。”那人道:“死后同顾诀同葬,陈家罪女原是五马分尸也难恕其罪。”
长剑“咣当”一声抛到她跟前。
顾怀南声音又冷了几分:“还是你对顾诀那些情意全然都是惺惺作态?”
气氛又一瞬间的僵持。
顾诀……
陈云诺听到这个名字一次,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便重一分。
她信他不会就这么走了。
只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将人拉入深渊,一瞬间黑暗蔓延。
她缓缓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手指缓缓抚过剑身,很快就染上了她的血,一众人都无比紧张的盯着她的动作。
顾怀南沉声道:“告诉我,你从何处进入皇宫的?”
长剑突然往他面门一送,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陈云诺身姿卓卓,手中长剑所指,正是顾怀南的眉心。
“我见不到顾诀,绝不会死。”
她说:“至于宜王,我总归是要死的,也无所谓多杀你一个。”
一众士兵大惊,纷纷围了上来。
“你不问我顾诀最后都说了什么?”
她微愣。
顾怀南忽然发出一掌,将她拍飞,人重重撞在炼丹炉上。
发出一声巨响,一口淤血猛然吐了出来。
“区区废人,还妄想执剑杀人。”
顾怀南转身不去看她,淡淡吩咐道:“杀了,葬入顾诀的衣冠冢。”
眉头却忽然一皱。
陈云诺抬袖擦去唇边的血迹,看着那人额间被她划出一道血迹,不深不浅,正好可以看见发黑的血色。
“宜王应该没有忘了,当年云靖宇是用什么罪名将我陈家满门诛灭的。”她缓缓站起身,笑意清冷,“我当年没做过的事,不代表现在不会做。”
“你以为这样的小伎俩就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顾怀南不以为然,“些许小毒,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她凤眸灼灼,“倘若我这一身毒血,是用长生谷千百种毒物炼就的呢?常人触之活不过三日,宜王猜猜,你还能十天……或者半个月?”
普天之下,能让人闻之色变的,长生谷绝对可以排前三。
下一刻,顾怀南手已经擒住了她的咽喉,“那你也得给顾诀陪葬。”
她被掐的几乎要透不过气。
却仍旧不挣扎,脸色渐渐开始发紫,硬生生从唇齿间挤出:“好……好啊……”
“殿下!”
众人忽然慌神的往后退去。
却是仅着雪白里衣的云靖宇朝这边奔了过来,一把扣住顾怀南的手,“皇叔手下留情!”
裂开的伤口不断的渗出鲜血,再次将衣衫染红。
他沉声道:“请皇叔手下留情!”
然后用力将顾怀南的手掰开,一把将陈云诺护到了身后步步后退。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现在杀我倒是绝好的时机,只可惜我一死,你和云长越那小崽子,一个也走不了。”
陈云诺皱眉,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却不料云靖宇握的死紧,被她这样大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血迹晕染出一层又一层,也不肯放开。
顾怀南眸色沉了沉,“顾相英年早逝,她的夫人陪葬也是情理之中,六皇子这是想做什么?”
云靖宇没有回答他的话。
继续同陈云诺道:“我替陈家平反,把你家的那些全部都还给你,诺儿……你回到我身边好吗?”
她一时都看不懂,云靖宇究竟在想什么。
用另一只手去折他的手腕,强行使得他放开。
云靖宇披头散发的,雪白的里衣也已经快变成红色。
他却完全不在意一般,目光异常的执拗,“顾诀已经死了,我们就当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我们还好好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