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万千言倒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一句。

　　 眼前的少女还未张开，眉眼全然都是认真求教之色。

　　 他生不出什么旖旎之意来。

　　 想的确是：这先生教的都是什么玩意？

　　 换了。

　　 决定好这个之后，开始愁“女儿”的身心发展要如何引导。

　　 万楼主那时候被刺激过度，还没缓过来。

　　 面瘫着张脸，沉吟许久，然后语重心张的同小姑娘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情为何物，还是不要读这些个乱七八槽的东西了，等你日后遇见了真正的心上人，自然就会明白。”

　　 那时小姑娘抿着唇，并不应声。

　　 他还觉着自己讲的颇有道理。

　　 把好苗子板正了来着。

　　 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忽然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柳暗喜欢他。

　　 这种奇怪的感觉，总是若有似无在万千脑海中缠绕着。

　　 随着小姑娘一点点长大。

　　 他身边的美人也来来去去。

　　 万千言试过一两次，花明看不惯那些个以色侍人的，还时常会吵个嘴打个架，反倒是柳暗从来也不说什么。

　　 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万公子有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爱饮酒，常有酒意醉意朦胧时，却容不得别人在身边待着。

　　 直到那一天。

　　 清寂夜色里，少女悄无声息在他身边擦去酒痕盖上毯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公子……公子？”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唤着。

　　 万千言醉的不想动弹，连张口应了声都比平日要缓慢了许多。

　　 也就是慢这么一刻的功夫。

　　 少女温软的唇轻轻吻在他唇上。

　　 蜻蜓点水一般。

　　 带着江安烟雨里独有柔情，少女身上淡淡的芬芳。

　　 万公子登时去了七分醉意，心下警铃大作。

　　 却一时不敢睁开眼睛。

　　 生怕惊着了少女的朦胧心事。

　　 也担心，这数年情意生变，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柳暗在他身边时，仍旧是那副柔顺温软的模样。

　　 万公子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满月楼自此又多了许多美人，连带着如常起居他都不敢再让小姑娘沾手，甚至于召集江安许多年纪相当的名门子弟，寻了个由头，让柳暗多同正当年纪的少年多处处。

　　 众人也将万楼主这如珠如宝的姑娘看的真切，但凡是想同满月楼结好的，全都不遗余力的争取这对姐妹。

　　 日日有约，天天不是喝茶就是赏花，柳暗花明都忙的没有时间回满月楼。

　　 万公子坐在楼中，无心歌舞，只一个个的将各家公子的底细摸个干净。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挑不出一个满意之人。

　　 身侧的侍者只能劝着：“好与不好，也只有姑娘自己才看的真切。”

　　 万千言想着：不论如何，多看几个清秀些的少年总是没错的。

　　 不出三日。

　　 姐妹两就拒不出门了。

　　 连请帖都不收，花明直接站在他面前，问：“公子为何急于要给我们找婆家？是楼中哪位美人看我们不顺眼了吗？”

　　 这丫头委屈的，活脱脱像是被后娘虐待了一般。

　　 万千言没法明说，半哄半骗道：“这么多人就没个中意？若是这样，我以后还得更上心才行。”

　　 一向乖巧的柳暗连哄都不让哄，直接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请公子日后莫再费心。”

　　 万公子心里愁的发闷。

　　 愣是不能问。

　　 倒是花明惊呆了，一直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日日都同你在一处怎么不知道？”

　　 小丫头一双杏眸望着他，“这天下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的，除非……他根本不想知道。”

　　 四周的风声都似乎不见了踪迹。

　　 万公子敲着白折扇，心下斟酌再斟酌，才缓缓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总有一个会比那个人对你更好。两厢情愿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之分。”

　　 柳暗再没说什么。

　　 但他这次不觉得好了。

　　 连夜就修书给了顾诀，讨论如何正确教养“女儿”，洋洋洒洒写了数张宣纸，写完了又觉得自家的姑娘的心思不能同别的男人说的太仔细，删删减减只余两页。

　　 一心等着顾诀解决难题。

　　 毕竟顾公子当初连陈云诺那么难搞的都能治得服服帖帖的，对养女儿应该比较有经验。

　　 不曾想他坐立不安的等了好几天。

　　 受到顾公子回信的时候，手都忍不住发颤，结果拆了信封一看竟然只有两个字。

　　 “不知，自悟。”

　　 “去你大爷的！”

　　 气的万公子破口大骂，只得提升演技，全然当做不知道小姑娘的心事。

　　 如此又三年。

　　 姑娘花期已至，上门提亲的不再少数，当然还有一般是想给万公子做媒的。

　　 可柳暗愣是没有多看一眼。

　　 万公子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挑了个看起来相当靠谱的美人，同两个小姑娘表示自己，差不多也该找个长久些的“伴儿”。

　　 他至今记得，柳暗渐渐苍白的脸色。

　　 什么都没有说，望着他的那双眼眸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万千言对着美人，说的很是真切，“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你若是想做万夫人，需得对我家的姑娘视如己出，如若不然，诸事免谈。”

　　 这话原是说给柳暗听得。

　　 他倒是不曾想，小姑娘心里这样藏的住事。

　　 当夜就站在他门前告别，说是要去寻陈云诺，以后大约是不会在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可那时，却没有让她去见大千世界，更好的办法。

　　 后来又后来。

　　 万千言见到她的次数少之又少，连楼中众人也默契的将她的消息略过不提，偶尔顺口提起也直道姑娘甚好。

　　 甚好……到底是多好？

　　 他得了世上最大的便宜，尚未成婚便得了两个美貌女儿，不曾废过什么心思养育，便懂事可人的让人欢喜不已。

　　 独独、独独，料不到这样一桩。

　　 饶是万公子有万般捏花手段，也无法折这一枝。

　　 “公子。”

　　 眼前人的轻唤渐渐将他拉回眼前。

　　 柳暗低着头同做错了的孩子一般，拿着锦帕拭去他面上的酒痕。

　　 万千言容颜俊秀，年过三十非但没有减去半分。

　　 看着倒是越发稳重可依。

　　 若不是这样，也占不了江安第一公子的名头这么多年。

　　 “好了好了。”

　　 他向来没法子怪她，想伸手接过锦帕。

　　 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柳暗登时顿住。

　　 万千言握着手里的柔荑，桃花眼也有点飘，一时间继续握住不是，立刻放了又显得反应太大。

　　 微抬眸，就对上了柳暗的眼眸。

　　 她红唇微微抿着，杏眸里微微含了水光。

　　 江岸春风扶柳，不敌她眉眼温柔。

　　 他轻叹了一口气，“我若是真的这样说，你是否还要拿下半辈子同我耗下去？”

　　 柳暗怔怔的看着他，眸中春水初漾。

　　 坚定而执拗的点点头，“我比你小九岁，天意如此我不可违。”

　　 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子无法撼动的坚定，“你可以用那九年爱别人，那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可我也能多用这九年的时间来喜欢我的心上人，我心如此，谁也奈何我不得。”

　　 万千言猛然站起来，柳暗被他这样突如起来的动作一撞，身子站立不稳，冷不丁往后倒去。

　　 江水奔流，深不见底。

　　 他不假思索就将人拥入怀，微风拂过脸颊。

　　 唯一的念头是：

　　 柳腰环瘦。

　　 柳暗有些急促的呼吸，徐徐扑簌在他胸口上。

　　 一时间变得滚烫而难熬。

　　 万公子自问阅美无数，柳暗自小就是小美人胚子，他养了这么多年，听别人夸自家姑娘从来都自有自豪的份，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如今这样揽腰抱着，花颜云鬓近在咫尺之间。

　　 他才顿觉。

　　 早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柳暗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清晰，“我也能如你所愿的那般，嫁做他人妇，爹爹。”

　　 万千言被这一声“爹爹”喊得神色大变，揽着柳暗腰身的手不知觉的收紧。

　　 柳暗疼的皱眉，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水流声划过耳畔，岸边少年折柳归家。

　　 他怀里的姑娘红衣飘扬，妆容精致的不像话，仿佛万千言应了这一声，她立刻就能回去找个嫁了。

　　 千头万绪终作网，一朝收尽化情浓。

　　 他绷着一张脸，面色不善道：“怕是不成。”

　　 柳暗咬了咬唇，一时还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我这一回。”

　　 他每说一个字，柳暗都听得异常认真。

　　 连带着万千言语调也放慢了许多，“是真的找不到由头告诉自己，我不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暗有点懵。

　　 他继续拥着她，继续道：“年少时天崩地裂过一回，不管不顾到同老子抢女人，后来果真遭了报应。”

　　 万公子笑起来，眼角处桃花烂漫。

　　 “好不容易觉着应当避一避，又遇着了你。我这一生怕是躲不过这一劫，生生要折于桃花下。也罢也罢，我也只能认了。”

　　 万公子轻轻摩挲着柳暗的脸颊，擦去她夺眶而去的眼泪，“以前看着脾气甚好，不哭也不闹，反倒这会儿哭上了，这又是哭什么呢？”

　　 柳暗也不说话，眼泪一下子落不停。

　　 万公子桃花眼里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弯指刮了刮柳暗的鼻尖。

　　 轻轻一叹，“小冤家。”